『逝水流年*散文』爱的后花园(外一篇)
【爱的后花园】
十年前,我曾在南方一家企业工作。这个企业当时规模还不算太大,员工不足一百人。令我感触非常深的是,企业非常注重营造和谐的人情氛围。公司老总姓陈,其貌不扬,却为人和善,极有爱心,由此而深受员工的尊敬。
来到公司不久,我便听到了有关陈总的一些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打动了我:在公司开办之初,经济效益刚有起色的时候,公司的一位技术总监在利益的诱惑下,偷偷泄露了一批商品的技术机密,结果导致公司在与另一个同类公司商品的市场竞争中全线溃败,损失惨重。纸包不住火,最后那位技术总监终于露出了马脚,被公司发现了。依照法律程序,陈总完全可以将那位技术总监送进监狱。令人意外的是,陈总并没有冒然行事。经过仔细探听,得知那位技术总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当时他的母亲患了白血病,急需筹集一大笔治疗费,而公司的竞争对手答应,只要获得需要的商业秘密,就能支付他大额的“好处费”。
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陈总非但没有把那位技术总监推上被告席,甚至没有开除他,还私下把他找到自己的办公室,推心置腹地谈心。末了,陈总开了一张10万元的支票给那位技术总监,说,这是我给你母亲治病的钱,算借给你的,可以在今后分期还给我。拿着那张支票,那位技术总监感动得热泪盈眶。怀着一份感恩的心,那位技术总监从此卖命地工作,对公司忠心耿耿,再无二意。更重要的是,事情传出来,公司的员工无不为老板的豁达胸怀和仁慈爱心所折服,都深为自己能为这样的老板打工而感到荣幸。团结和谐的氛围很快换成了公司效益的大幅提升,短短几年,那个曾经频临倒闭的公司,一跃成为了当地一家赫赫有名的大企业。
作为负责企业内部刊物的中层管理人员,我和陈总的关系非常好。有一次,我策划了一期爱心专刊,其中有一段内容是对陈总的专访。除了工作的安排,我本人也非常想了解,一个公司的老板如何能够做到,在利欲熏心的市场环境中,还能保持一颗仁慈的爱心。陈总面对我的提问,笑而不答,而是把我请上了他的车子,说带我去他家里看看。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陈总的家。那是一个不显豪华,但装修雅致的别墅,室内的家具和电器都显得朴实无华。可以看出,生活中的陈总,是个简单随性的人。在大厅寒喧了几分钟之后,陈总带我走进了他家的一个后院。从构建的布局上看,这显然是个后花园。但令我诧异的是,这里并没有种花,而是铺满了细沙,还堆着各种各样的石头。走近这些石头,我一下就惊呆了,很多的石头上面,都刻着字。细看这些字,全是陈总自己亲自刻上去的,内容全是记载着某人某月某日,在关键时刻帮过陈总什么忙。我数了一下,石头上的名字有近二十个,其中就有那位曾经背叛过陈总的技术总监,内容是,在陈总刚开办公司的时候,那位技术总监督承诺过,先给公司干半年,不领一分钱工资,算是对老板的支持。
看完这些石头,陈总再让我低头看地面的沙地。我再一次睁大了眼睛,原来,沙子里也写着一些字,只是被风雨侵蚀后,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只看清了个别的几行,内容大致是表达陈总对某些人的不满和怨恨。
在参观花园的整个过程里,陈总一直静静地站在我身边微笑着,没说一句话。我却被深深震撼了。把恨写在沙子里,却将爱铭刻在石头上,有这样的胸襟,陈总赢得人心和尊重,实在不足为奇。
确实如此,每个人都需要给自己开创一个爱的后花园,抛开怨恨,留驻仁爱,眼前的世界将会一片温暖,我们的心灵也会愈加阳光和健康。
【副业工】
一群穿着蓝布衫,戴着草帽的壮年男人,推着简易大板车或是独轮车,一个接着一个,穿行在山道深处。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我们山村一道独特的风景。这些埋头在山石路上运木头的男人,被称为“副业工”。
副业工,顾名思义是出门搞副业的工人。我不知道他们的主业是什么,可能是他们的老家临海而居,没有足够的土地用来耕种,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大年刚过,这些人就离开了家门,结伴而行,寻到千里之外的深山里来,给当地人运输木头,赚钱养家。
这些副业工,大都有着良好的品行和耿直的性格,他们来到一个村庄,通常要找一户人家寄宿,然后揽一整年的活计。因为我们一家人的慷慨,因为我家的房屋宽大,那些年里,这些“不速之客”在我家里几乎没有间断过。实话说,我对这些人,是有一些好感的。他们在傍晚休息的时候,会用纯正的江浙方言逗我兄弟俩玩,时常变戏法般从兜里掏出一两颗糖来取乐我们,或是从煮饭的锅里铲一块锅巴卷成团塞到我们手里。糖果对乡村孩童的诱惑力自不必说,至于那硬邦邦的由烤焦的饭粒结成的锅巴,如何能吸引我,现在想想,除了吃起来确实有些香,更多的该是好奇心和幼时固有的贪恋所致。
在我的印象里,那些副业工最大的特点就是强壮。这不是一般的强壮,裸露的身躯,厚实的肌肉线条明确地分布在各个部位,无须发力,也能让人感受到蕴藏在肌纤维里的力量和热能。形成这种体格,当然和他们经年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有关。看他们吃饭用的碗,是容量超大的洋瓷碗,满满一碗饭,然后舀一大勺茄子,或是洋葱,站着或是蹲着,片刻就吃了个干净。正是这种体力上的磨练加上好胃口的支撑,给副业工煅造出了一副钢铁般的身骨。
夏天的午后,副业工拉着粗大的圆木,一个个从深山密林里钻出来,经过家门口,运往村外。听到响动,我一定从家里跑出来,看看这群人。烈日下,他们清一色的光膀子,油黑发亮的身躯像浸过水,汗珠从下颚一滴一滴往下掉,裤子全部湿透,仿佛一拧就能出水的那种。上坡的路段,他们使劲弯着腰,把身躯躬成一张弓,头几乎要挨着地,肩膀挂着一根带绳,带子深深陷进肌肉里,能看到一道勒得鲜红的痕迹。每迈一步,他们都要喊一声号子,板车随之往前移一点。即使如此,他们大多数坚持独自走完一个坡路,极少停下来寻求同伴的帮助。而到下坡时,他们立刻变换了姿势,头高高仰起,车把夸张地举往高处,钉在板车后面用来刹车的旧轮胎便结结实实地和地面紧密接触,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车轮过处,顿时尘土飞扬,沙石乱蹦。
我站在门口,经常被这种场景陶醉。直到整个板车队伍消失在村口,我才回过神来。我对副业工组成的板车队如此痴迷,在当时也许只是一种视觉上的快意,抑或是几颗糖果和一团锅巴让我对他们产生的亲近感。回头想来,除此以外,还应该有一种真实的美感藏在里面。我的这种理解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留意到,在道路旁的稻田里,埋头干活的大人,特别是村里的女人,也都直起了身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群有着结实肌肉的男人。甚至在那些女人脸上,还能隐隐发现一丝异样的神情。这些足以证明,副业工强壮的躯干,以及其努力劳动的姿态,确实能给人以视觉上的强烈冲击,能形成一种率真的感官享受。
之后村里发生的一件事情,充分印证了我的观点。邻家的堂姐硬是爱上了寄住在她家中一个尚未成婚的副业工,家里自然是坚决反对,这个堂姐甚至用绝食来和父母抗争。最终的结果是那伙副业工被驱逐出门,堂姐也没能如愿嫁给那个副业工。这出闹剧的发生,让村邻对副业工多少有了一些戒备。但我们必须承认,这些副业工吃苦耐劳、勤奋憨实,在这些方面,他们甚至超过了本村的青壮年男人。堂姐如此坚决地爱上一个流浪谋生的副业工,并不完全是一时糊涂。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村里的副业工越来越少,再过几年,那些曾经给村庄带来无限热闹的副业工彻底消失了。非但如此,生活还给乡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久之后,我们村里的大批青年男女,大年过后就争先恐后地飞往外地,成了打工一族。其中的不少人选择的打工地域,就是江浙一带。曾经的副业工的家乡,如今却成了我们前往谋求副业的福地。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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