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33

　　那一阵阵紧急的敲门声像有人上门讨债一样，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五六个人穿着制服，其中三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米多长的铁棒。我问做什么，领头的一个粗暴地说，快点拿暂住证出来。这下我彻底慌了，我压根不知道住在这里还需要暂住证，那领头的见我没有证件，就把我带走到了楼下。我就被他们拉上治安巡逻车，在车里男男女女大概有十多个人。十多分钟后，我们被拉到一个标着警务责任区的地方。下车后我看到有三十多人都被围在一个小棚子里，而我所在治安巡逻车上的人也被工作人员赶了进去。小棚子外面围着两张大桌子，一个工作人员正在那里大声地对我们喊道，有暂住证的可以出去，没有的过来交钱。他还甩甩手里的一本收据。最后我被迫交了五十块钱，而且还被关到了天亮，而这些所谓的治安人员，我宁愿相信他们是徇私枉法，他们总有理由让我们乖乖交钱，这不过是变相的收费罢了，而所上交的钱大多数都是中饱私囊，一句话，只要他们没有烟水钱了，或者闲着蛋疼了，他们就会开着巡逻车到处跑。
　　我刚来虎门，对这里还不熟悉，等到我被放出来后，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懂得我的出租房又是在哪个方向。我记得我出租房的街道，我就一边走一边问路人，可是没有多少个人理我，他们一见到我走近，还容不得我开口就像躲瘟疫一样走开，街道上的店铺老板也都很势力，如果不是我在他那里消费他也不会告诉我该怎么走，如此冷漠的人情关系，果真是混凝土堆彻起来的城市。
　　我路过一家医院，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位孕妇，我看到她的背影，背影很熟悉，我上前去才发现，是西娥，她已经顶着个大肚子，比起以前，她变胖了许多，也许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她看见我时也很惊讶，而更为惊讶的是我。她不是在东北吗？怎么会出现在虎门？许晴又去了哪里？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疑问在我脑海里一下子都迸发了出来。我们在一家面馆里坐下来，我要了一碗面，西娥说没有胃口不想吃。我看着眼前的那碗面，突然就记起我去东北那会西娥和许晴请我吃刀削面的场景，以及在那片黑土地上发生的点点滴滴，那里曾有过我的足迹呀。
　　“你这样子还自己一个人上医院，这多危险。”
　　“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还好。”
　　“你嫁人了？这孩子谁的？”
　　“也许是你的，也许是另外一个人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孩子不是你爱人的？”
　　“不是。”
　　“那他不介意吗？”
　　“不介意，他是个瘸子，我父母逼我嫁过来的。”
　　“那男人对你好吗？”
　　“还好，就是脾气冲，我也认了。”
　　“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东北挺好的吗？”
　　“你走了不久之后，当地的警察就把我们遣散了，我也就来到了这里，我父母都在这边。”
　　“那许晴呢？”
　　“许晴她去了福建，她说没有勇气回家。”
　　“你有她电话号码吗？”
　　“没有，我没问，我觉得没必要。”
　　……
　　很简短的对话，中间我们还一度保持了沉默，真是世事无常。西娥对生活似乎没有了希望，我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是一种无奈与无助。我真心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能给她带去许多欢乐，可是多余的话还在我耳旁响起，假若西娥的爱人重男轻女，等到西娥生出来的是女儿的话，那西娥又该如何面对婆家对她的嘲讽与非议。这位四川的姑娘，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她也常有过青春，可惜青春太过短暂，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怀了孕，又被迫嫁给一个跟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瘸子，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我甚至都无法想像。我对于她的怜悯比对路妮还来得强烈，我对此一点忙都帮不上。在简短的对话过后，我们就匆匆离去，我拿出五十块钱给西娥，算是给她未来孩子的红包。我知道这很虚伪和做作，不过我乐意这么做。许晴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我无法知道她去了福建又该会是如何的处境，也许如我这样，也许如路妮那样。
　　我回到出租房里已经中午了，章子非和福尔马林都去上班了，路妮还没有回来，楼道里空空如也，我可以清楚地听见皮鞋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驻唱的工作我在那里坚持了半年，慢慢地我就觉得烦了，那种渴望不被束缚的想法总会时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想我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你准备去哪里？”章子非拿起啤酒瓶对我说。
　　“我本来就是路过这里的，其实我也不懂我要到哪里去，我停不下来，一停下来，我感觉我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你装什么深沉，你这是变相骂我们呀？”
　　“伯鱼，这里不挺好的吗？有我们几个陪着你。”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要走。”
　　“我跟你走，我也受够这种生活了。”福尔马林难得这么痛快。
　　“我想走随便什么时候都行，章子非，你呢？你不会舍不得你那些女人吧。”
　　“女人我不稀罕，到哪里都不会缺女人，你们说吧，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晚上。”
　　“我可怜的一个月工资又没了，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要什么准备，一个包就搞定，不过在路上可要找点乐子，伯鱼，你这吉他带上吧，扑克也不能少。”
　　“我对这吉他也有感情了，你不说我也会带的，虽然这不是我的。”
　　“请问亲爱的路妮小姐，你真打算跟我们三个男人四处兜风？”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有你在，世界就是美好的。”
　　“总不能没有个目的地，我们制定些路线吧。”
　　“不走寻常路，不按常理出牌，我想过了，人多的地方不走，旅游发达的地方不走，太过荒凉的地方不走，但凡有看点的地方我们就去。”
　　“好主意，不过我想问这是探险还是旅行？”
　　“我们要不要租辆法拉利？”
　　“敞篷的会更好，我们去偷一辆怎样？”
　　“电影看多了吧你。”
　　“对了，福尔马林，我觉得我现在有必要教你一些东西了，这路上的艳遇可不会少。”
　　“小心他把你这丑陋的嘴脸写进日记里，你有个正经没有，说正事呢。”
　　“有什么没有解决的事情今晚和明天都解决了吧。”
　　“我能带上几个女人吗？”
　　“你不说不缺女人吗？我们不稀罕你那些胸大无脑的女人。”
　　“玩得就是心跳，我现在已经开始幻想我的那些女朋友发现我无缘无故消失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这真够刺激的。”
　　“我可没空陪太子读书，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
　　“我也得走了，你发春时想想你妈。”福尔马林不客气地对章子非说。
　　“你这是报应，哈哈哈哈。”
　　章子非一脸愤懑地看着我，“笑什么笑，就你这幅摸样还学人家留胡子，你以为你是布拉德彼特呀。”
　　“好了，你可以滚了，我要睡觉了。”
　　“吉他借我一用，我得为这城市唱最后一首歌。”
　　旋律响起，是梅艳芳的《悲情城市》。虎门还算不上一座悲情城市，章子非看起来倒像一个悲情的男人。
　　我没有意料到福尔马林、章子非和路妮竟然会跟我一起去旅行，这样的场景就好像是在禁欲时代里有女孩主动约会一样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章子非在火车上表现出他天生追女孩子的那种天赋，福尔马林在写日记，在火车的窗边，这个位置是他用一罐可乐跟别人换过来的。在旅途中，有一个聪明的女人陪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好处，路妮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睿智和气质吸引了不少男同志的目光，这让我想起伍迪?艾伦笔下的文章《门萨的娼妓》。路妮的影响力导致我上厕所的时候总会有帅哥过来问我要路妮的电话，当然，我会下意识地做出掏烟的动作，结果可想而知，我连烟都省去了。不过我留给他们的电话都是假的。这种见惯不怪的事情我处理得游刃有余。
　　火车上有人总问我们同样的问题。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管他呢！”
　　这句话实在是太妙了，就好像在夜里撞见了黑白无常，你问他们同样的问题，他们也许也会这么说。
　　“我们也不知道，管他呢！”
　　是呀，在同一个时间点死亡的人太多了，就算阎王能掐算到谁的阳寿终了，可毕竟只有这么一对黑白无常，世上冤鬼太多，是不是黑白无常没有及时收魂所导致的呢？
　　我回到座位上，路妮与一位中年男人正谈得欢，我上厕所那会他们谈到美国电影，回来的时候还是在谈论美国电影。那个中年男人自称是某个大学专门研究影视文学的教授，我问他懂不懂蒙太奇，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声称不认识这个人，也没看过他的电影或著作。福尔马林在一旁笑歪了嘴巴。路妮打圆场。
　　我拿起马林的日记，翻开来一看，里面写有一首诗，名字叫《这是零点零八分的车站》，这不禁使我哑然一笑，我以为是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我倒是喜欢食指的这首诗歌，它让历史的镜头定格在了诗歌里。这首诗歌作于一九六八年，写出了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时在车站送别的情景，写出了那个年代狂热的激情和盲目的信仰崇拜。
　　马林在诗歌里把章子非比作一条章鱼，他伸长的八爪总会伸向无辜的良家少女，遇到风险时也善于用烟雾弹，章鱼堪称烟雾弹的鼻祖，它虽然不会放烟雾，却会喷出墨汁来使自己脱身。在马林眼里，我是个投机主义者，而路妮，却是一个献媚的风尘女子。
　　火车从黑夜走到白天，在一个小车站里，路妮和章子建议下车，因为火车刚刚路过一座水库，他们一时兴起就想要下去游泳，而且那里的风景确实不错，我们一行人也就下车了。我们各自背的行李都不多，路妮背吉他的样子很有范儿。马林却像个小丑，他不高的身材像怪诞小说里面的人物，他有点像契柯夫笔下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沿着铁路往水库的方向走去，我们迫不及待得想进到水库里游泳。水库附近有一个小村子，我们打算游泳回来再到村子里找个地方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