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爸爸（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池塘爸爸吗？这只是池塘爸爸和他的池塘兄弟打交道的一个小小场景。那时已是三四月份，水依旧很凉，可是那些水生动物早已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来开始觅食玩耍了。池塘中早就有鱼儿在阳光下的波光粼粼中嬉戏。它们在水中互相打闹，并偷学了孩子们经常玩的老鹰捉海虫的游戏：后面是一只跑的最快的老鹰，前面是一群跑得稍慢的海虫，老鹰会逐一把它们捉住并吃掉。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孩子们经常在塘埂上玩耍的结果吧。看，水中穿梭的最快的那只鱼儿，它冲进鱼群把那些小鱼吓的四处逃散，玩得不亦乐乎。水中被它们冲撞起的波浪跟阳光交织在一块儿，闪现出粼粼的光芒，好不耀眼。这时最猖狂的要数那些大龙虾了，它们成群结队地涌出洞穴，交配繁殖，同时又在忙着建造新家，一个个翘起那鲜红威武的大红钳子，对准自己选中的风水宝地，一钳子“咔嚓”下去就是一大块土，渐渐的洞穴上面就堆放了一大堆湿漉漉的稀泥。
　　记得多年前，我们这个小村庄压根就没见过龙虾是什么样子。突然有一年夏天大渠道灌水，渠道中的水分流到各个村庄的小河里。我们村子里的小河多年失修，早已淤积起来，结果造成打水漫灌。一个夕阳洒满稻田照的绿油油的禾苗让人充满醉意而又心旷神怡的傍晚，我们一群小伙伴放学后沿着小河往家里走，不知是谁最先叫了一声：诶，快看，那是什么？大水退去，一只鲜红的不知名的水生动物正翘起大钳子在田埂上爬，估计是刚脱离大水的缘故，显得浑身无力。小四胆子大，率先捡起它，把他在夕阳的余光中举了起来，全身晶亮血红。一群孩子在天底下，围成一圈，双眼都齐齐都往下这只不知名的动物。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我知道这是什么，大龙虾，肯定是大龙虾，我在书上看过。这个人就是我。记得就从那个夏天开始，龙虾开始在家乡泛滥。龙虾泛滥的日子里价格非常便宜，只有八毛钱一斤，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捉龙虾赚钱成了父亲的职业，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几乎每个夏天都吃龙虾。后来的日子里，由于大量使用农药，龙虾减少，但是价格上涨，我们见到龙虾的机会依然很多，但是吃到龙虾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十个大红钳子就是一斤，而一斤龙虾就有四五块钱。
　　龙虾们自以为很聪明，用那堆掏出的稀泥把自家的大门堵个严严实实。这用来对付那些懒惰的，根本就不想建房子，而企图通过强抢别人老巢的大螃蟹还管用。可是它们根本就没想过，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这一标识使自己暴露在人类的眼皮底下。孩子们总喜欢用手拨开那堆稀泥伸进它们的洞穴。那些洞穴通常很深，多半会达到孩子们的肩膀处，孩子们拉着大龙虾的胳膊腿用力地把它从洞中扯出来。看它们那不情愿的样子只惹得自己满头、满脸、满嘴都是泥。掏龙虾也是一门技术，技术不好的孩子通常会被它的钳子钳得遍手鳞伤。在用手触到它钳子的那一刹那立刻要把双手分开，因为那一瞬间它的钳子就是冲着你的手来的，你的双手分开后它便扑个空，你趁此机会快速地把它的钳子合并起来，仅仅捏住，然后将它拖出老巢。那个时候，我是掏龙虾高手，每年龙虾出没的季节里，不管是星期天还是暑假，我都会带着一大群孩子前去掏龙虾。那些个掏龙虾的日子里，我们爬遍每一个池塘，走遍每一块稻田，每次回来都提着大半袋子龙虾，而自己也是糊得鼻子看不到鼻子，眼睛看不到眼睛，手上严重的时候还滴着血。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孩子们都不怕疼。
　　记得母亲还说过，这孩子不行啊，怎么这么小就跟他爸学上了，上学成绩一般，掏龙虾倒是不输人，将来估计没什么出息，看来要接他爸爸的班了。
　　用孩子们的话说就是：大龙虾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要拿出铁锹掘出一只蚯蚓，抑或是背着母亲用菜刀偷偷砍下一丁猪肉，有时候还会不怕恶心地捡起邻居杀过鸡鸭后残留下来的鸡肺和鸡肠，用毛线系紧，放入水中，待线被拉直，只要轻轻一提，便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龙虾。它们太贪吃，根本就意识不到这是调皮的孩子下的诱饵。然后，孩子们便拿着各自的劳动果实到稻场上展开激烈的厮杀。一般情况下，哪个龙虾的钳子大便可取胜，个头大的钳子不一定大，所以个头大不一定可以取胜。许多孩子都畏首畏尾地不敢带着自己的“大将军”出战，他们深怕自己输掉劳动果实。可是，多数情况下他们是为了娱乐而不是为了获取战利品，所以他们都肯放手一搏。在稻场上厮杀的全部是大龙虾，它们各个挥舞着自己的杀手锏。那些战胜的大龙虾往往是趾高气扬，耀武扬威。
　　因为大龙虾头脑简单，所以抓住它们比较简单，这就决定了它们的价格并不是太贵，一般三、四块钱一斤，而黄鳝、泥鳅那可是聪明异常，再加上它们在淤泥中神出鬼没，只有夜间才会偷偷潜出水面透透气，而且他们身上分布着一种黏黏的液体，极其润滑，要想抓它们那是困难异常，这就决定了它们的价格很高，一般一斤可以买到十几甚至二十几块钱。父亲在移苗的前一段时间便开始在池塘里捕捉黄鳝、泥鳅以及那些大龙虾了。至于龙虾这些笨蛋，根本就不用费神，但是耗费了父亲大量的时间和力气。大龙虾，不只头脑简单，也很好养活。它们几乎什么都吃，烂菜叶啊，骨头上残存的肉末以及骨头放入水中后融入水中的油珠，平时哪来那么多烂菜叶和肉骨头让它们去啃，天天让它们吃肉还不美死它们了。父亲背上一袋几十斤的花生去榨油，花生榨过油之后的残存物叫做“饼”，块状，黄黑色，饼可以用来给菜地施肥。通常情况下，母亲就在甘蔗根的底部掏一个小洞，然后把那些碾碎的饼分别撒入，这样长出来的甘蔗会又高、又粗、又甜。
　　父亲左手提着一壶油，右手掂着半袋饼，嘴里习惯性地叼着一根烟，这回是两块钱一包的彩蝶牌香烟，因为父亲卖虾蟮赚不了几个钱往往只能抽很便宜的烟。捕虾的网大小不一，有三四米长的，有几十公分的，三四米长的适合安放在池塘和水田那些水较深的地方，而几十公分长的一般都撒在水坑等犄角旮旯里头。为什么虾从外头钻到笼子里就再也出不来了呢？一般的网高大约三十公分，网的两边隔不远就是一个“陷阱”，专门供那些大龙虾上当的。这些洞在距离网上下分别十公分的地方，深入洞内部便被悬吊在空中，大龙虾只要从这洞爬进便会掉进网底部，当它们吃饱喝足后想爬上来时就再也接触不到网洞。
　　我总认为父亲有艺术家的气质或者像那种艺术模特，父亲全身都是黝黑黝黑的，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屋里搬出那个小马夹，伸开放在稻场的背风处，这会儿他真的变成了一尊雕像。只见他弓着他那早已弯曲的背，上体一动不动，只有手上有些轻微的动作，远望你不知道那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究竟是在干什么，走进才恍然大悟。我总会幻想，或许哪一天有个雕塑家一不小心便来到我们这个村庄，那个时候斜阳正洒在父亲那黝黑黝黑的脸上，撒在父亲那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粪箕上，洒在父亲那养家糊口的虾网上。这时候，伟大的雕塑家灵感一动，人世间便会再次诞生一尊伟大的雕塑品。父亲的左右两边已经摆好了好几摞已经装满诱饵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网，面前还摆了一条几十公分的小网，父亲那双深陷下去的眼不会从上面移开一刻。他根本就不扭头，只见右手从靠近身体右侧的口袋里抓出几块香喷喷的饼，迅速麻利地塞进前面摆放的网里，然后双手一合，顺势把网放到靠近身体左侧的空地上，依然不扭头看，这就是父亲的熟能生巧。这些香喷喷的混合着花生香味与芝麻油味道的饼，我都忍不住闻了又闻，甚至想吞吃一口。
　　父亲一坐就是良久，我不知道他那老腰板怎能挺得住？
　　父亲说，挺不住？挺不住也得挺，想吃饭不？不想吃饭可以不挺？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知道，人生在世，岂一个“易”字了得。
　　龙虾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占有很大一块比重，忘不了那个时候的父亲，忘不了那个时候的伙伴，更忘不了那个时候的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