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是一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即便是上个世纪也是如此。1999年的上海，贵族高中。苏牧在当时正念得高三，他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这在当时已经非常了不得。他一直也是学校里的佼佼者，深受老师和校长的厚爱。
　　 上海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新奇，每一个来到过这里的人都感觉上海简直是天堂，这里的纸醉金迷，高楼林立，彩灯迷离。对刚满十八岁的苏牧来说无一不是一种诱惑，但是他的口袋空空如也，于是每晚放学后便早早的洗漱完毕，回到宿舍亮起一盏小台灯，直到那些有钱家的孩子浪荡到很累，回来睡觉时，他才同他们一起睡。
　　 那些孩子总是互相絮叨外面的一切，女人，性，红酒，幻化缭乱的光灯。他咬着嘴唇把头蒙进被窝，然后做上一个虚幻又狭隘的梦。
　　 2.
　　 李云二十一岁，是个美术老师。因为生的漂亮，画的又巧，又托得关系。年纪尚小便来到这座贵族学校教课，那一棵棵茂盛的白杨在盛夏的天儿格外翠嫩，她站在大会的演讲台上显得波澜不惊，很慢很慢的介绍着自己。
　　 苏牧在一本书上看来的，上面说若是看上一个女人，心理有了反应罢便是喜欢，生理有了反应罢便是本性，当生理心理都有了一丝丝悸动，那便是爱。于是苏牧果真信以为然。
　　 学校所有能来得这里教书的多半都上了年纪，少些便是有了家室。李云同那些同事走在路上，不知道的便以为是个学生。每个星期的最后一节课，是苏牧最喜欢的一节课。他没有表现的像同班学生那样，吹着口哨大声嚎叫。
　　 他在课余时拿起铅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并不好看的线条。尽管如此，在班上已经算了不得，因为在这样的学校里男生是不以画画为理想的，多半是工程师科学家类。女生则是戴着厚厚的镜片熬夜做一道又一道令人头痛的方程式。
　　 3.
　　 临近毕业时，他侥幸参加市里举行的一场比赛。这在苏牧的眼里并不显得重要，尽管会有三位数的奖金。但苏牧满脑子都是李云穿着传统的礼服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恭喜你，我很荣幸能有你这样的学生。
　　 然后伸出干净精致的手，苏牧只是傻傻的笑着，不知所措。他心里想，我还是个孩子呀。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段话。可事实呢？他有时在其他人都睡的正熟的时候，在床上做着小动作，然后一遍遍想着李云精致的脸。他暗骂自己这真是可耻又荒谬的意淫。
　　 李云的男朋友是市里非常有钱的少爷，家财万贯。两人订亲的消息在学校里已经是传的沸沸扬扬，连婚期都订在了腊月。苏牧假装不在意听着同学里絮絮叨叨的八卦，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演草一道又一道没有解的方程，然后就觉得心里特难受。
　　 他的思想和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上课有时会走神，走路会碰到墙壁，吃饭会被人挤破饭盒。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真的爱上自己的美术老师了吧，这被传了出去，可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4.
　　 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季度，冬天了。他又参加了一期市里的美术比赛，尽管前几次都不尽人意，不太理想。而这最后一次，他居然侥幸夺得市一等奖。念获奖单时，他和她都从板凳上一跃而起，然后和李云相拥。
　　 李云说苏牧你真是好样儿的，你将是我最好的学生。
　　 说到这苏牧有些失落，拿着奖杯脑海一遍遍回荡着“最好的学生”这几个字眼。像一闪而逝的伤感，那个冬天格外刺骨，夹杂着水汽的风如刀刃透过毛线的纤维灌满整个衣衫，特别是李云单薄的大褂里仅有一件衬衫。
　　 返回时他把身上尽管丑陋尽是油渍的大衣披在了李云身上，然后就看见李云有些慌乱，紧张之中连谢谢都没说的出口。她惊慌失措的眼神，使苏牧的错觉使他觉得李云不是自己的老师，仿如小女人需要男人疼爱那般。
　　 5.
　　 李云庆祝最后一次比赛夺冠，两个人便跑去酒吧一醉方休。可李云话里的意思，苏牧是懂得。他也不小了，根本不像笔记本上记录的那般青涩。他会大男人的把大衣披在心爱的女人身上，这就证明，他爱她，把她嵌进了骨子里。
　　 接下来的，就像电影剧情里那般低俗的一夜情。其实后来苏牧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醒来自己便在一间弥漫着女人香的床上，洁白的床单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的一身酒味儿汗味儿和男性荷尔蒙的气味儿。
　　 桌子上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帮我保密，这是最后一天，希望你别迟到。落款姓名是老师二字。不知道是怎么的，看到落款人的名子，那种失落的感觉像阴魂般纠缠在自己头顶，久久都不肯散去。
　　 阴天，有颗粒的冰雹从天上密密麻麻的落下，砸在旧上海的小吃摊上的塑料上擦擦作响。
　　 6.
　　 临近过年，苏牧背着背包离开上海这座城市。泪像滚烫的血液滑过坚强的面颊，滴落在脚边，结成冰。整个城市满满的是鸽子灰的天，路边是枯萎的了很久的白杨。
　　 毕业那天的早晨，校长室有一封举报信，信上简单的几行字：与苏牧发生了一夜情。怂恿造谣者的是那个酒吧的老板，他向李云的未婚夫多嘴，想必得到些好处，于是便大肆造谣，到处散布消息。
　　 前一秒李云的前途还无比的明亮，后一秒，她变得一无所有，名誉瞬刻扫地。李云被逐出校门，从此被扣上“与学生发生一夜情”的名分。她一辈子都将无法再站在讲台上，不会有学校会收留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做老师。甚至是婚姻，一辈子。
　　 学校通知了苏牧的家长，于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自己的儿子呆在上海，于是连夜将他送往北京的姑姑家。
　　 北京，苏牧熟悉，常年被风沙所侵扰，冬天又是冷的不像话。北京是有雪的，整个城市在此时已经是白皑皑，铺天盖地的刺眼。
　　 7.
　　 时光在流年中荏苒一个一个年岁，一刻都没有停留，一刻不敢伫足望步。2009年，北京一如往年大雪漫天漫天的飘扬，把整个世界不留一丝缝隙。
　　 苏牧不再像十年前那么活力，挺着微胖的肚腩在桌子上备案着厚厚一摞文件。喝水时偶然间望到窗外大片大片雪花黏在了玻璃上。雪花晶莹剔透，精致小巧，忍不住轻轻朝玻璃上哈上一口热气，仔仔细细的看一小粒雪花。
　　 似曾相识的身影从视线走出来，一步一个脚印留在花白的雪地，裹着臃肿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一大袋白纸。苏牧傻傻的坐在窗前，透过精致的雪花目光盯在那个身影，看她鼻子冻的通红，一口一口朝手心哈着热气。
　　 苏牧回过神来已经是泪流满面，看着那个身影朝这座办公楼走来，他开始惊慌，胡乱的抹掉自己的眼泪，想喝上一口水，却发现杯子里空空如也。北京的天儿很冷，突然觉得被子握在手里刺心的凉。
　　 “你们公司要的白纸，签个字吧。”
　　 “多少钱。”
　　 “一百八。”
　　 “那么贵？”
　　 “不贵呀先生，这已经是很便宜的，其他店里卖都是二百呢。”
　　 苏牧用大衣裹着头从李云身旁经过，就像电影画面，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凝固，他的脸距离李云的脸不到两公分，简单的擦身而过，一句哽咽的借过。然后就是毫无征兆的眼泪氤氲在眼角。
　　 8.
　　 她踩着来时的脚印离开办公大楼，苏牧的旁边的茶杯里是热气腾腾的咖啡，雾气缓缓的上升，莫名的伤感像是涟漪，在整个北京城上空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眼泪滴在宣纸上，印出一朵小花。思绪飞回1999年的上海，茂密的白杨，波澜不惊的演讲，第一次握手，最后一次拥抱，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伤感涌上心头。
　　 办公室里有人小声议论，说那个女人当老师的时候和一个学生发生了一夜情，听说当时还是处女，被写在档案上，现在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再做老师。
　　 然后就是一阵叹息声，作孽呀。
　　 苏牧转过头，窗外雪花结成了冰渣，透明的琉璃在玻璃上层层闪耀，冬日的白色阳光躲藏在这冰渣里。她已经消失在马路对面，只看见有出租车停过的车印，还有一双踏过深深浅浅的脚印，在心底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