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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专栏散文】年华似冰


作者:柳岸青青 布衣,47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99发表时间:2012-08-17 16:37:41
摘要:年华

走在返乡的路上,我的心里不断涌现出时间的概念。就时间本身而言,它可以是抽象的,抽象到像流星般从眼前一划而过,可以在某个点上冲击你某根视觉神经。也可以是具体的,它可以在某个固定的地点、某个建筑、某棵大树,甚至在人的脸上和灵魂间游走时留下刻痕。
   这只不过是一条很普通的土路,沿途有许多参差不齐的土房,间杂一些菜地,也会看见一些人影与土地的颜色,泥土的气味混杂出的一个和谐的场景。在某些恬淡如云的晨昏或烈日当空的正午,你都能看见村民在路上行走,田野里的吆喝、谈笑声弥散在空气里,几头歇轭的牛在田埂边啃食着青草,路边大树下“歇伙”的人们聚集,然后分散,留下一条土狗伏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呼呼喘着粗气。屋顶炊烟的升起和消失,是田野忙碌与闲淡的昭示。几千年了,村里人就这样延续着传统的生活方式,日头是他们对生活把握的唯一标杆,他们永远跟着日头这个主轴陀螺般的旋转起舞。
   这是家乡80年代村人生活的场景,如今再也不会出现在21世纪的乡村取景框里了。那连接县城与家乡唯一的一条主干道上,曾经奔驰咆哮的公共汽车随着时间消失在记忆的尘埃中,取而代之的是小昌河,摩托,还有富裕的代名词四轮小车。土路变成了水泥路面,不时有车辆一啸而过,伴随着夸张的喇叭声,紧接着的是嚣张的尾气和一溜灰尘,狂奔而来又迅即无痕,仿佛一骑绝尘般在空气中消失。
   我曾经走在这条路上去上学,去离家2里开外的村部小店买油盐酱醋、八毛一老烧、还有水果糖和酥糖。那时候我并不嫌弃路上晴天的灰尘和雨天的泥泞,并不觉得走在这条路上是多么累多么痛苦的事情,甚至时常期待着听到父亲某种声音:去大队部给我买一瓶烧酒来,然后从干瘪的钱夹里小心翼翼的掏出9毛钱。这些细节都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忆想起来很温馨。那一时刻我心里充满了窃喜,因为剩余的9分钱足够我买9粒水果糖,可以控制我的口水不再流出口腔。我可以在小伙伴面前挺直腰杆的吃着它,引来他们的围观和羡慕,我甚至觉得听到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父亲母亲也会经常走在这条路上。他们要经过它去田里地里,还有出于其它的目的和需要必需和它打交道。父亲曾经被村部召令去“学习班”学习,去村部救受“四类分子”批斗,曾经骑着那辆“飞箭”牌自行车去县城往返。其实所用的东西村里也能买到,可他宁愿花上一天时间去距家30里的县城去买,一天的辛苦可以节省一点点钱补贴家用。那时候的傍晚,我总在期待着自行车铃声响起来,这种期待很迫切,让我焦灼不安。我可以放弃与其他小伙伴玩耍,到村口朝着土路不停的张望,我等待的是父亲从城里给我带回的“扁担头”、油条、玩具手枪、凉鞋、汗衫、棉花袄、皮帽。
   母亲在这条路上走了33年。除了去田野劳作外,她还会因父亲的问题去找村领导说理求情,因为田地找队部讨说法,甚至去村里举报父亲赌博。赌博是父亲年轻时的嗜好,他曾经在一夜之间输掉母亲长年累月起早摸晚养的一头肥猪。“富莫丢猪,穷莫丢书”是母亲的口头禅,也是母亲一生坚持的路线。那时候,我家每年都要出栏两头猪,送到食品站都被定为一级,在全村人家卖的钱是最多的。每年元旦卖完猪后,父亲都会在煤油灯下反复数钱,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钱收好。第二天又去赌场输得血本无归。母亲为此经常和父亲吵闹,不惜亲手把父亲送到“学习班”,后来父亲真的悔过自新,把赌瘾戒了,直至现在的30几年时间,连一块钱的麻将都从未伸过手。
   一生从容镇定的母亲在这条路上也出现过焦急无措的心里。在母亲怀上我的时候,因为家里没有男丁,母亲决定逃避计划生育。她不顾六甲身孕,仓皇慌迫的在这条路上奔跑,最终摆脱了队干部的视线,然后这个世界上便有了我。在我记事时起,我便很感激这条路,也感谢这条路赋予我记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串接起来后,就成了我20岁人生之前的经历,难以释怀。
   逃离队干部围追堵截的妇女不只母亲一人。她们起初也像母亲一样企图从这条路上为家庭寻找一丝生机,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母亲一样幸运,最终都被赶到了队部这个死胡同。被人像动物一样摁在了手术台上,侥幸的表情开始从手术后苍白的脸上彻底消失。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极其严重的,尤其在我们那个偏僻落后的山村,她们或被公婆指责,或被村里肆意嘲弄,她们更多的是向母亲投向羡慕的眼光,同时更加责怪自己的丈夫或者自己不争气,以至生养一窝赔钱货。
   从大路通往晒谷场的那段路铺上了水泥,走起来不再深一脚浅一脚,有几个妇女站在路边小店门口愣愣的看着我,表情是陌生的,木讷的,我从她们面前经过,直至消失在她们视线后目光才收回。虽然村里经济比以前富裕了不少,但村里人节省,穿着依然灰头土脸,清一色的上个世纪90年代的打扮,劣质粗布裤子,白色褂子,黄历鞋。走了近400米的水泥路,从一户人家的屋边右拐弯,仍然是灰尘弥漫的土路。几年前村里准备搞“村村通”工程,在今年才动工。在家留守的几个劳动力在挑石子培地基,懒懒的,干上一小会就歇上一大火烟。爱国开着一个农用车一摇三晃的颠簸而来,看见是我,他把头伸出车窗跟我打招呼,脸上堆满了挤出来的笑意。我向他招手,他把车停下来,递给我一根“黄山”,脸上挂满了风尘与疲惫,然后说忙就开着与他年龄差不多的车一路哼哼的离开了。
   路边的田地荒芜着,透过开阔的田野,我依稀看见绵延的远山和那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的洋房,以及屋顶的琉璃瓦、太阳能。我还能听见从身边楼房内传来的女高音或男中音的吵嚷,那是从牌桌上传来的。于他们来说,田园不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筹码,也许渐渐荒废的土地才是经济发展的另一种征兆。
   夜色像一个从空中泼洒的墨水瓶,黑暗铺开,零星的灯光从路尽头的村里点缀开来。我喜欢这样的夜色,这让我想起来18年前某些夏夜的黄昏,月色下的田野,依然人影绰绰,村里的独轮推车吱吱呀呀的在路上响着,牛铃叮叮当当颇富节律,村边虫鸣四起,为这个美丽的乡村夏夜奏起和谐的乐章。有时候,我觉得年华如水,一去便难以折返,只有在记忆里慢慢回味。然而,年华同样如冰,当你刻意去回味尘封的往事,试图融化这块坚冰时,现实同样让你无能为力,让我不得不饱尝泪水的味道,不可言说。
   走到路的尽头,便是我所在的村子。路的长短没有变,变化的是沿途景象以夸张的速度快速蜕变,让我的行走如此漫长。父亲60岁添置的那辆独轮车依然躺在屋内的角落,同时与父亲形影不离的“飞箭”牌自行车面目如昨。父亲像珍惜自己的子女一样珍惜着它们。在众多新生建筑的掩盖下,父亲居住的老屋越发没落,一些物件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颓败,雕花在慢朽,桌椅在腐烂,院落几间杂物已坍塌,屋顶的瓦片在破损,屋梁在变黑。在我看来,时间永远在倒退,似乎是鞭炮的引线,一经点燃,生命的长度在快速缩减,直至燃为灰烬。
   13年前,母亲抛在走了33年的那条路离开了。随后离开的还有88岁的大伯,83岁的二伯。这条承载着他们太多岁月的路,在他们生命的尽头最终驮着他们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在我短短30几年的人生中,我记得村里的伙爷、顺爷,有知老,芙蓉奶等一批批长辈,在鞭炮齐放、哀乐齐鸣声中,被八个汉子抬着从这条路上去了屋对面的山岗,最终成荒丘一堆,黄土一抔了。于路来说,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已经彻底记不清了,已深深植入了它的灵魂,村里谁生了,谁死了,谁来了,谁走了,像流水般从它身上流淌而过,又像坚冰一样逼近它的躯体和灵魂,一切都在重复和延续。
   回味中让我对这条路增添了一种沉重感,间杂一些欢愉温馨或悲痛忧伤的成分。其中发生的一些事件或许便是村子和生命的某种宿命,因此我不再去追问个中变化的一些缘由。但我敢肯定,流转的年轮中,每一天我都会像村庄一样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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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历史演变的记载。村头的路,来来回回走过了多少生与死,村头的路带走了多少如诗的年华,“我”从未出生开始,就已经随母亲一起在这条路上逃难,为了生计,母亲来来往往走这条路,为了参加“四类分子”改造,父亲来来往往走这条路。当道路水泥化了的时候,人们兜里满了,肚里饱了,不再为九分钱能卖九颗水果糖沾沾自喜的时候,路边的土地却被搁置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码长城寻刺激。农村的一些怪胎在文中尽显。语言流利如诗,文风严谨,推荐精品!【老笨熊李春胜】【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818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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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笨熊李春胜        2012-08-17 16:43:50
  大开眼界!
李春胜,教师
2 楼        文友:铁禾        2012-08-26 23:17:35
  为这个作品献分,祝写作快乐,也祝创作更上一层境界。
铁禾
3 楼        文友:王铭        2012-08-31 21:18:44
  行文若行云流水将时间的变迁娓娓道来,感情真挚,将对土地的爱,家乡的爱,以及对亲人的怀念都跃然纸上。欣赏。问好作者
用心,做最好的自己
4 楼        文友:雨春        2012-09-01 12:34:02
  与其说是叙述村庄之路的变迁,不如说是作者人生之路的变化,更是中国改革开放之路的缩影,意境深远,笔力苍劲,不愧为一篇精品之作!
走别人踩过的路肯定是一条非原创的路,所以地铁成了现代城市的毕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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