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活了二十年，徒长了一身横肉，七尺个头，直到今天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关于“母亲”这个话题，多年来的应试作文已写过不少次，却未曾用过一次真心去体会，我想我的愚昧、无知，或是不孝已让母亲在无数个夜里捂着口鼻落泪。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剖腹产下的胎儿，这么多年来竟未掂量出这两个字的重量，毫无概念，更无一丝切肤之痛。直到亲眼目睹手术刀在别人母亲的身体上肆意地切割，一团团鲜红的棉球掉进手术盘溅出鲜血，勾针拉着长线穿梭在伤口如同缝制茅草席一般，才扯出了我尘封已久的良知与人性，原来我竟是母亲用生命为赌注从鬼门关赢回来的半尺赘肉。她没有必胜的把握，却愿意孤注一掷。将对我的一丝希望放进天平的托盘，用自己做砝码，读出这丝希望竟比她的生命还重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她是那么年轻
　　 老天善良，母亲和我都平安无事。可怜母亲命苦，自幼就生活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我所拥有的幸福是她一辈子的渴望。
　　 外祖父是个好人。他的祖上是当地的大户地主父亲早逝，由母亲一手把持着家业。虽然是地主家庭，外祖父过的生活却是苦不堪言。老外祖母容不得两个儿子有一丝的放纵和堕落。送他们去乡里最好的学堂念书，一个月才准许回家一次带点咸菜。后来老外祖母的身体不行了，外祖父让大哥出乡求学，自己留下照顾母亲。
　　 文革时期外祖父家被抄，一干二净，家里的医书都被焚毁。当时母亲还是抱在手里的稚婴，大姨四岁，连身上的破棉袄都差点被扒去，外祖父会做人，大姨逃去了贫农家里才免于受冻。周近村坊乡里的地主大都被枪毙，外祖父被贫农们保着，不分昼夜地受批斗。才入睡不到两个时辰，夜里又一帮人马破门而入接着批。地主跪在破瓦片上挨批直到深夜，膝上已分不清皮肉。外祖母性情刚烈，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屈辱和肉体上的折磨，外祖父怕妻子自尽，更不忍心看着爱妻因为自己的一个身份而遭受痛苦的批斗，便和她离了异，让她走。我母亲因而从小就不知道母爱是个什么滋味。伏在门槛上巴巴地望着别人的母亲亲吻孩子的额，她便只有哭，还有疼……
　　 人间的大爱就这么几种，我想总该在别的地方补偿下我的母亲吧，人们也总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话，可我的父亲究竟还是让我失望了。
　　 父亲穷困，靠着基层政府的半点工资勉强填上肚子底，衣服都不能足以抗寒。那时母亲跟着伯父在税务局工作，另外还开了一家裁缝店。早就有个乡镇的书记托人来说媒，母亲没有答应。也不知是什么机缘让母亲和父亲廊桥邂逅，之后父亲便穷追不舍，侥幸俘获了我母亲的心。多亏了母亲隔三差五地送衣服、送饭菜，才让父亲原本饥瘦泛黄的脸上露出血色，发出福相。那时父亲睡在乡镇府的宿舍里，被单已破烂不堪，发霉的絮露得到处都是，粘在脱了线地旧毛衣上，很是潦倒。母亲把自己的一点积蓄和为别人制衣的钱拿了出来为父亲整个换了新。她洁白纯色的袜子总是变得五彩，补到无法再上线为止。
　　 父亲娶母亲时未置一分彩礼，基本的首饰，一个新娘该有的，母亲一样也没有。外祖父原本并不支持她们的结合，原因是父亲原本有过一段婚姻，但和那位女子生下的孩子不久就夭折了，他们离异。外祖父担心我父亲命煞，无法安心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男人。实在是母亲万般乞求，外祖父也不忍心再亏欠女儿，默许了。
　　 我还得感谢我的外祖父，不仅仅是他养了我多年。我的出生因为外祖父才成了必然。母亲身孕八个月，快要临产，父亲不知怎么地要母亲去流产。外祖父强硬地要母亲做B超检查，幸好是个男的，才让父亲无法再找理由。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我出生后不久便和母亲一同住在外祖父家。营养不良的母亲实在无法挤出奶水供养我，有的就只剩下泪和血。父亲和他的奶粉两个月才能有幸见上一回。能让外祖父和母亲高兴地落泪地事只有那只老母鸡做得到。好不容易产下一颗蛋，外祖父捧在手里赶向厨房煮好端着喂我母亲吃下。小小地我才有了两天舒坦日子。断奶后的我唯一的营养品就是方便面，那里面的营养全在母亲充满爱的眼泪里了吧。
　　 外祖父照顾人很是妥帖。毕竟他一手拉扯大了四个孩福子，从外祖母走后，他既做父亲又做母亲。丝毫不愿把母亲的职位让给别的女人。他很清楚除了孩子的生母，没有人能胜任这空缺的位子。若不是担心我的父亲会忘记我母子的存在，外祖父还割舍不得我的离开。
　　 父亲确实已经陶醉在对另一个女子的追求当中。士也罔极，二三其得。我同母亲回去后不久就揭露出了真相。父亲对异性的追求持续到了现在，不曾断绝过。我于此等事上是饱尝过皮肉之苦的。母亲在妥协迁就妥协了无数次后终究还是无法与内心抗争了，忍不住地责备父亲负心薄情。父亲对眼前这位只是以前喜欢过的女人显得很不耐烦，未置一词一语，狠狠地将耳光搧去。当他还想抡起拳头我时，我已顾不得内心的恐惧，扑上前去挡住母亲，拳脚慷慨地落于我身。青青紫紫的皮肉上伤几天才好，在母亲的绝望与痛心面前已算不得什么。
　　 母亲下岗后，未曾吃过父亲一顿软饭。放下面子和虚荣，干遍了粗活累活，养我直到现在。母亲总是夜间寅时就起身干活，我被梦魇惊醒时才朦胧看到。接着便迷迷糊糊地哭着入睡。有一次母亲在路上遇到出殡，很是害怕，便边哭边哼歌儿走到店里。这事儿我全然不知，母亲从来不提，我还是在邻居口中顺风听到一些。而我亲眼看到的那次，恐怕母亲已经实在累的不行，在楼上收衣服时倒在了道口，幸运天助，没有滚下楼来。否则我会痛恨地砍下自己没有及时扶住母亲的双手。福
　　 母亲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着的动力，可我读书十几个春夏，终究没有博得她欣慰一笑。我是个不孝子，我如何对得起她，她为我节衣缩食、含辛茹苦，数十年如一日的艰辛劳作，汗水渗透衣背，泪水默默流尽。
　　 母亲啊，无能的犬子该如何去爱您？我给不了您未曾拥有的母爱慈爱，给不了您丈夫的疼爱敬爱。我可以仰天长啸，可以痛哭流涕，可我的拙笔却书不尽您大爱中千万分之一二！恩情今生回报不尽！
　　 掷笔，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