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那夜

　　破旧的房屋里，郎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恨不得把胸膛剖开，让肺部自由呼吸。不再经过那些繁琐的气管、支气管。绮易坐在炕上看着奶奶，心里却也是着急万分。突然他看到奶奶的身体越来越模糊，而且还朝自己笑个不停。他朝自己狠狠抽了一耳光，才看清奶奶还静静的躺在炕上。或许是自己太劳累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郎中，快过来。看看奶奶的病怎么样了?”绮易终于想起了郎中，把他喊了过去。郎中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之后，已不再是那么劳累，一点点的向炕上靠过去。这屋子里的气氛让他很压抑，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可是迫于绮易刚才的震慑，他还是不情愿的靠了过去。
　　郎中盯着奶奶看了好一会儿，又是挠头、又是沉思，甚至还不停地摇头。“郎中，我奶奶怎么样了”绮易急切地问。看着郎中一点眉目都没有，绮易心里可是万分煎熬。“别急，别急。再让我好好看看”郎中淡定的说。绮易只能咽回到嘴的话，站在一边看着郎中继续给奶奶看病。不过绮易心里明白，别看郎中在那里装模作样，似乎真的成了救人的医者。其实只是一个骗子而已。可是自己又无计可施，虽然郎中是个冒牌货，但多少也应该懂些医疗知识吧。绮易这样安慰自己。这个夜晚是这样的漫长，漫长的毫无道理。郎中还在给奶奶看病，却毫无结果。终于郎中抓起奶奶的手腕，准备号脉。可就在这时奶奶突然坐了起来，吓得郎中跑到了一边。绮易以为奶奶好些了，赶紧过去扶着奶奶，拼命地叫着“奶奶、奶奶你好些了吗？”可是奶奶却没有回应，只是双眼迷离的张望着。一阵风吹来，差点把蜡烛吹灭。火苗被撕裂地扭曲着躯体，抗击这无尽的寒风。绮易还在扶着奶奶，可是奶奶没有一点反应。最后奶奶又重重地躺了下去。“郎中，快过来看看”绮易又把躲在一边的郎中喊了过去。郎中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伐，一点一点靠上去，似乎死亡就在眼前。绮易坐在炕上催促着，希望郎中能快点。终于郎中又走到了炕沿前，等他抓起奶奶的手腕。手却静静的呆立在那。“怎么了，我奶奶怎么了？”绮易着急的问。郎中没有搭理绮易，又翻过奶奶的眼皮过后说了一句让绮易今生今世都难以忘记的话“她死了”。听到郎中的这句话，绮易自我所掩饰的悲伤和怒气终于被激发出来。他上前拽住郎中的衣领，怒气中烧的说“你说什么，我奶奶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昨天她还好好的呢？”郎中极力想摆脱绮易的纠缠，可是任由他怎么反抗，绮易的双手依然似铁爪般的紧紧抓住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绮易呆呆地伫立在那，只有这三个字不停地从口中说出。可惜的是那年事已高的奶奶真的去世了，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没有别离、没有挽留，什么都能没有，就像当初爸妈着急的从家里出行。一切都来得毫无预兆，而又是无可改变。　
　　“绮易，快去看看你奶奶吧！”郎中平和的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算看惯了生死的郎中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还未成年的绮易。此时此刻，全世界只有一种语言，逝者为大。绮易暴怒的情绪终于平和了下来。他松开郎中，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炕沿。看着那依然熟悉的面孔，那面孔似姗姗来迟的问候、似千里荒漠的一丝清凉。给予他勇气和力量，给予他对生活的向往。可是这一刻，那面孔虽然是那般的熟悉，可是却没有了一点生机。“奶奶，你快醒醒啊。我是绮易啊，你快看看我。”绮易抚摸着奶奶的脸无力的说，其实更像是一种乞求。泪水终于滑落脸庞，滴落在奶奶干枯的皮肤上，一点点的蔓延、渗透，可是这饱含深情的泪水却再也没有为这龟裂的生命带来一丝生机。“唉，节哀顺变吧!”郎中落下这句话，转身走了。节哀顺变，好一个顺水推舟、冷落千秋。绮易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依然呼喊着躺在炕上的奶奶，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丝丝的寒风。　　　　
鱼肚白经过一夜的撕扯终于泛上了东方天际。绮易无力的坐在门槛上，山风不知何时停止了摇曳，烛光也不知在何时被黎明所吞噬。总之，一切的一切又重新开始。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中一抹生命韵逝，而且是绮易最为真爱的人。院子外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着，惊恐的目光扫视着绮易和这破落的小屋。奶奶的死讯早已传开，在这样站在东头望见西头落寞的小山村，哪家哪户死了人，或是哪家哪户结了彩。不用言语，那无时不在的山风就能把最及时的信息吹进每个人的心中。人群越聚越多，却没有人踏进院子半步。似乎死亡的气息依然没有停止它那饕餮的胃口。绮易终于站起了身子，他要去叫奶奶吃早饭，每每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奶奶叫他吃饭的，可是今天奶奶似乎睡着了。他把昨晚上吃剩的稀饭盛了一碗，端到了奶奶面前。“来，奶奶。我们吃饭了。”绮易说着就把汤匙放到了奶奶嘴边。可是紧闭的双唇说明了一切问题，这碗饭奶奶是不可能吃到了。看着奶奶那干瘦的脸庞，绮易颤抖的双手终于再也端不住一小小的汤匙，抱头大哭起来。院外的人群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任由他哭、任由天空越来越白、心越来越碎。
“哥哥，怎么了？”绮季终于睡醒了。昨夜发生的一切并没打扰绮季的美梦，也许这样对一个四岁的孩童是最好的安排。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妹妹，奶奶走了。”绮易对还没下炕的妹妹说。“走了，奶奶不是还在这里吗？你看，奶奶还在睡觉呢”说完，绮季就爬到了奶奶的身上，咯吱奶奶的腋窝。因为奶奶经常这样逗她，而她总会笑个不停。可是令绮季惊奇的是奶奶竟然没有笑，而且看都没看她一眼。绮季清澈的眼瞳之中终于显现出一丝疑问。“来，绮季。快下来。”绮易把绮季抱了下来。因为他不忍心再看到在今天只能称之为回忆的画面，仅仅是一夜之隔而已。“妹妹，奶奶已经走了。让我们送她最后一程。”说完就跪到在炕前，而绮季也乖乖地跪了下去。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却知道，哥哥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看什么，都走开。怎么还不下地，不想吃饭了吗？”终于有声音从院外传到了绮易的耳膜中。绮易知道是耿爷来了，耿爷是这个小山村头领似的人物。每每村里有什么大事情，或是村民间的矛盾，只要耿爷出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耿爷出现在了绮易的面前。那花白胡子凌乱的垂松着，显示着主人的苍老。“来，快起来吧。你们这样跪着也没用啊。先去我家吃顿饭吧！”耿爷对跪在地下的绮易说。可是绮易依然跪在那里。耿爷走到了炕前终于看到了绮易的奶奶，“大妹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你怎么忍心啊”耿爷哽咽着说。村里的老人本来就不多，闲来无事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晒晒太阳、拉拉呱。可以说，他们之间的情感并不比亲情差多少。绮易看到耿爷那沟壑般的脸庞滑下浑浊的泪水，聚集到胡须之上，重重地滴落到尘土之中。门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终于耿爷抹了一把鼻涕，对躺在炕上的奶奶说“妹子，你就放心走吧。剩下的，有我呢”。耿爷回头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兄妹俩生气的说“娃啊，你奶奶走了。你就让她走的安心一些吧！”说着就把绮季抱了起来，又去拉绮易。可是绮易坚定地跪在那里，他要送奶奶最后一程。耿爷终究还是没把绮易从地上拽起，“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犟啊。赶紧起来，别在这耽误工夫。”耿爷生气地说。“哥哥，快起来吧！”绮季也摇着绮易的手说。对于妹妹的要求绮易从来都是不会拒绝的，终于绮易从地上站了起来。 　　
耿爷把绮易叫到一边“家里还有你奶奶干净一些的衣服没，一会找出来。我去找些白布带子，明天给你奶奶出殡。”交待完后耿爷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绮易拉着妹妹的小手，静静地站在门前，看着耿爷渐渐地远去。人群依旧没有散去，绮易扫视着这冷冷的人群。当他的目光和人群相对时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躲闪，而是坚毅地迎了上去。因为经过这一夜后他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准则有了新的诠释，再也不会逃避，再也不会胆怯。为了自己，更为了他惟一的亲人，挚爱的绮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