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外拍摄制组刚刚拍完齐齐哈尔甘南县的兴十四村，马上赶往大连。列车是从齐齐哈尔到大连的。上车后，我们把分在两个包厢的软卧下铺换到同一个包厢里，这样，只要关起门，大家就能踏踏实实睡觉了。
　　 安顿好行李，我就问编导小荆去大连拍什么？小荆说，大连有个雪龙牧场，那儿养牛很特别，早上起来先给牛听音乐，然后吃专门给牛种的草和专用饲料，然后给牛喝啤酒，然后再给牛做按摩------
　　 我问这是为什么呀？小荆说，这样的牛肉才鲜嫩可口。我大惊，问，杀牛？小荆说，雪龙牧场的牛肉全部出口，两千块钱一斤。我说，这个选题废了！小荆问，为什么？我说，今年是牛年，所有的电视节目在春节期间都把牛当成了图腾，什么“牛气冲天”呀！什么“金牛报春”啊！什么老黄牛的精神，什么俯首甘为孺子牛哇！还有这个“牛”！那个“牛”！咱们在牛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插播杀牛的小片？！可能吗？你想想，就连鼠年的春节联欢晚会都要演《老鼠嫁女》，把老鼠说得那么可爱，咱们在牛年杀牛？小荆说，这个选题总导演同意了，范主任也通过了呀！我说他们肯定是忙晕了，没走脑子。小荆说，要不咱们不拍杀牛，只拍他们的高科技养牛。我说这怎么可能呢？！噢，给牛听音乐、喝啤酒、做按摩，观众一准儿看糊涂喽，为什么呀？养牛又不是养宠物？！小荆说，那咋办？我说换选题呀！小荆说，那我得给领导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总导演听完电话，也觉出了不妥，就同意了我的看法，让我们马上联系选题，最好拍花卉，春天来了嘛！万紫千红啊！
　　 在毁掉大连雪龙牧场的选题之后我马上就后悔了，领导都通过了的事，我这不是多此一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原本想好了，在大连拍摄期间去旅顺口约会小洪的，如果不拍大连的雪龙牧场了，我们就不能在大连住下来。不在大连住下来我就没时间去约见小洪。想到这，我很郁闷！这不是多嘴吗？！
　　 我的情感变化即刻就被编导小荆和化妆师周禹捕捉到了，她们俩问我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我说，这次来大连本来想好了，去约见一位好朋友的，这下见不成了。
　　 小荆和周禹都是二十几岁正在热恋中的女孩儿，特别敏感，马上就异口同声地说，是女的？！我承认是！小荆问，她叫什么？周禹问，什么关系？我说，她叫小洪，是我的初恋。小荆说，啊？！好呀好呀！你先别着急，咱们到大连还得联系下一个外拍地呢，抽空你就去呗！我说，她不在大连市内，她在离大连挺远的旅顺口区开了一家美容院。小荆问，你们多长时间没见了？我说，我们大概已经有二十年多没见了吧？！啊！小荆跟周禹都惊呼起来，二十多年？！周禹接着说，邱爹（栏目组的小孩儿都跟我这么叫），你给我们讲讲你们初恋的故事呗！小荆也兴奋起来说，她长得漂亮吗？讲讲！讲讲！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在食品加工厂，就是做糕点做糖果做面包的工厂。我说，食品加工厂在公园路的旁边，临街。对面就是富拉尔基区医院。我们的公费医疗单位有两家，一家是齐齐哈尔市第三医院，离食品厂较远。一家就是厂对面的富拉尔基区医院。厂职工无论有什么病，到财务股要一张“后付单”（计划经济时看病记帐用的），就可以去医院看病了，不用自己掏钱，全是公费的。
　　 小荆急不可耐地说，快说初恋、快说初恋！绕得太远了！
　　 周禹说，序曲别太长，直奔主题吧！
　　 我得交待一下地理环境，这与后面的好多细节有关。我在食品厂的油锅车间，是糕点工。有一次干活精力不集中，切江米条时把自己的手切了道口子。我说过第三医院离食品厂较远，我就去了厂对面的区医院。大夫为我包扎过伤口之后，开了一些口服药，又开了一剂防止“破伤疯”的针。我用“后付单”交过款，拿了药，来到注射室，我一抬头，就突然触电了，拿着打针票怔在那不会动了。护士说，干啥呢？！把针票拿过来呀！叫了我好几声我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小荆兴致高涨大声喊道，那个护士就是小洪对不对？！快说说，她长啥样？！
　　 我说，小洪的个子不高，差不多有一米六的样子吧！她身材比例很好，看上去婷婷玉立的；她是长瓜脸，皮肤特别白，是白里透红的那种，按我们东北话说，叫“粉白儿、粉白儿”的；她长着一双弯弯的笑眼；鼻梁很高，上面有几个浅浅的雀斑；嘴唇很薄，红红的，笑起来微微露出一口齐齐的白牙；她的头发很软，也很短，让人看上去就挺舒服------
　　 小荆和周禹拍着手欢呼起来，噢！快说！你咋追的小洪？
　　 自从那次打过针之后，我就没病装病，总去区医院看病，还跟大夫主动要求打针。大夫说没病打什么针？！不给开票。没办法，我就大冬天的用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然后在外面再冻一会，病了。发高烧。这回再去医院，大夫立马就给我开了个连续注射针票。打针的时候我就跟小洪套辞，说笑话，慢慢的就混熟了。其实这种熟只是见面说话而己，小洪并不知道我的意思。
　　 周禹说，你得说呀！追女孩儿你得主动，你不说女孩儿肯定不会主动说的！
　　 我有顾虑呀。我说，人家小洪是贫农出身，又是护士，长得又漂亮，可我呢，家庭条件太差了；我家是地主成分，你们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是低人一等的。另外，我在食品厂上班，整天跟一帮妇女们在一块做糕点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工作，那个年代的女孩子找对相都找大厂矿的，什么钢厂、重机厂、发电厂，最差也得找个化工厂的，工种也有讲究，得找车工、钳工、电工、焊工什么的，像我这样在食品厂的糕点工绝对不被姑娘们看好。况且小洪了！
　　 小荆说，那你不是也追上了吗？！赶快说说咋追的！
　　 开始我就是总去看病，到了医院打不打针也去跟她说几句话。后来我一琢磨老这么的也不行，得试探试探。咋试探呢？得买点什么礼物吧！可我没钱，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二块六，父亲是漏网的地主分子，被赶回家了没工作。母亲也没工作，我还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妹妹，一家四口只靠我的工资生活。开完工资要全部交给母亲，那时我的兜比脸还干净。花钱买礼物这条路是堵死了。
　　 后来我发现，食品厂的很多老职工家里都有糖果，我明白了；我们厂有糖果车间，他们肯定是偷偷拿回去的。他们能拿我为什么不能拿？！我就偷着揣了一把大虾糖去了医院。到那跟她说了一会话，趁她给患者打针的时候，我就把糖偷偷地放在桌子上走了。走的时候我的心狂跳起来，腿都软了；我怕她发现了，不要，叫我回去拿走，那多没面子呀？！走出挺远了，回头看看没事，这才跑回车间干活去了。我那个高兴啊！那天下午我干活特卖力气。
　　 这之后我过了好长时间没敢去，怕小洪说出什么来，拒绝我。可我忍不住，过了一段时间还是鼓起勇气去了。让我高兴的是小洪没提大虾糖的事。打那以后，我就常常地在厂里偷点大虾糖啊，高粱饴呀，奶油糖啊，仲秋节再偷几块月饼，趁小洪不注意放到她的桌子上。
　　 那个年代买什么都得凭票，糖当然也不例外。比如糖票，可以买棉白糖，也可以买白沙糖和红糖，但糖果不用票，只是太贵，那个时候一个月三十几块钱的工资就可以养家糊口了，一斤面粉才一毛八分五，可大虾糖就一块多钱一斤，一斤糖果赶上十斤面的价钱了，谁买得起呀？！所以糖果在当时是比较珍贵的。
　　 这事拖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敢挑明，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条件太差了，有点自卑，不好意思直接说。可长此以往总不是个事吧？！只放糖不说事怎么行？！于是我就想了一个办法，买了两张电影票，偷偷的放在小洪的桌子上一张，怕她不知道是谁放的，在电影票上面我又放了几块奶油糖，跑掉了。我想，只要你小洪去，这事就有门儿。
　　 小荆急三火四地问，看电影小洪去了吗？
　　 我说，你先别急呀！讲故事得制造悬念，不能先说结尾，那不就刨了吗？！听起来多没意思啊！
　　 周禹说，快说吧，都急死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由于那天我特别紧张，忘了看的是什么电影。不过我记得是晚场，人非常多。我去得早了，好像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的，那时候观众还没来。我先是在电影院门前转了一会，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心急了，让小洪看见了会瞧不起我，我就离开了一段距离，隔着马路远远的看着。
　　 天黑了，看电影的人都来了，陆陆续续进了电影院。我也想进去，可转念一想，我要是进去了，旁边空一座（那时候到电影院看电影都得对号入座），要是有认识人来问我跟谁来的我咋说呀？！我说小洪？要是小洪不来呢？！不丢人了吗？！还是等等吧！
　　 电影开演了，小洪没来。我非常难过，想回去，可又觉得二毛钱一张的电影票白瞎了，看吧！我就进去了。我刚坐下不一会，小洪来了。我的心一阵狂跳——妈呀！成了！
　　 当时我激动得语无轮次，说了些啥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我只记得看了一会电影，我就试探着把手伸了过去，装作不是故意的，碰了一下小洪的手。她没反应。我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先摸了她的手，然后就抓住不放了。我正幸福得不行的时候，突然我感觉想撒尿，可又舍不得放开小洪的手，我想，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手，要是放开了，她再不让摸了咋办？！这么一想，我就明确了一点，不能撒手，我憋着。后来憋得我小肚子生疼，浑身直哆嗦，那我也憋着。就这么整整憋了一场电影。等电影演完了，我才去的撒尿。
　　 哈哈哈------小荆跟周禹乐得前仰后嗑，说，邱爹，你可笑死人了！哈哈哈------这不成了吗？！后来咋还黄了呢？
　　 这之后我们还真是甜蜜了一阵子，什么天黑之后溜溜马路啊！什么下班后到她的独身宿舍聊会儿天啊！可好景不长，出事了。
　　 小荆和周禹严肃起来，问，出什么事啦？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好朋友朱玉龙和刘佰岩来找我，说有重要的事跟我说。我脱了工作服，请了假，就跟他们出了厂。朱玉龙一脸的严肃，说，铁蛋子------我的小名叫铁蛋儿。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说。
　　 我说，啥事呀？整这么严肃？！
　　 朱玉龙说，这事还真是件挺严重的事！我得先问问你，你是不是跟小洪处对相呢？我说是呀！朱玉龙看了看刘佰岩，刘佰岩就把头低下了。朱玉龙转回过脸又对我说，是这样，佰岩他妈单位的同事昨天给佰岩介绍了个对相，你猜是谁？！是小洪！
　　 我蒙了！问，你们见面了？
　　 佰岩点了点头。
　　 朱玉龙说，俺们俩没别的意思，咱们都是好朋友，如果小洪真的跟你处对相呢，我就让佰岩撤，咋也不能撬哥们的对相啊！那就太不够哥们了！
　　 我猛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严重的关键在于小洪去跟佰岩见面了。她在跟我处对相的同时，又去跟佰岩见面，这说明她并不是死心塌地的真心跟我好。我感到了一丝悲凉。
　　 朱玉龙看我沉默不语，就说，铁蛋子，你别上火，俺俩先回去了，这事你放心，我保证佰岩以后再不会跟小洪见面了。说完，跟佰岩说，咱们走吧！这时佰岩吱吱呜呜要说啥，但没说出口，不怎么情愿的走了。
　　 我说，等等！朱玉龙跟佰岩站住了，回头问，有事？我问佰岩，你跟我说实话，小洪这个人咋样？佰岩说，那还用说，是个非常好的人。我问，假如小洪没跟我处对相，你会同意这件事吗？佰岩看看我，又看看朱玉龙，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肯定的。我说，你俩回来，咱们说说这事。朱玉龙问我，你啥意思？我说，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爱小洪，只是我的条件太差了，我清楚她的追求，想找一个大厂矿的，家庭条件好的，住楼房的。这些我都满足不了她，可佰岩行，佰岩完全具备这些条件，你看看佰岩，他本人是钢厂的电工，他家住楼房，他爸是区卫生科的科长（当年的卫生科就是现在的区卫生局），正管小洪她们区医院，他妈是区卫生科的大夫，如果小洪真的跟了佰岩，我想------
　　 这可不行。刘佰岩抢着说，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朱玉龙说，铁蛋子，你这干啥呀？！俺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多掌握一些小洪的动向------
　　 我说，行了，我看这是件好事，我同意，我退出。因为小洪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就我这条件，将来我们不一定能成，如果一但不成，佰岩又找了别人，这事就错过去了，还不如你们处吧，小洪果真能嫁到你们家，小洪肯定会相当满意。好姑娘我得不到，就得让哥们得到哇！当着玉龙的面我保证，从今往后，我绝不单独再见小洪，祝你们幸福美满，结婚的时候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说完，我就把他俩推走了。
　　 啊！小荆、周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周禹说，你太高尚了，邱爹！
　　 唉！我没那么高尚，这不是没办法吗！我说，明知道大势以去，强留不但留不住，还搅了我真心爱着的女人和好哥们的幸福。表面上看是我主动退让，其实我心如刀绞。为这事我偷偷的哭过好几回。可没办呀，谁叫咱的条件这么差呢？！
　　 打这之后我真的一次区医院都没去过，有病就去三院。也没跟小洪见过面。事隔半年，刘佰岩跟朱玉龙一块来找我，说他们就要结婚了，请我去喝喜酒。我说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