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万户镇政府大楼静悄悄的，除了门卫和保洁员，就只有清源一个人。也难怪，离上班时间还差整整半个钟头呢。趁着这空档，清源一边烧好开水，给自己泡上一杯母亲自制的绿茶，一边打开电脑，播放一首自己钟爱的草原歌曲，同时进入搜狐网站，浏览一遍新闻标题。
　　 清源轻轻地呷了一口茶，顿觉口齿含香，他不禁想起老母亲来。回到家乡万户镇将近一个月，一直分不开身，还没有回家看望她老人家。昨天弟弟打电话说，父母亲都身康体健，整天闲不住，还能干不少活呢。
　　 清源又呷了一口茶，细细品味，回味悠长。他嘴角微微上扬，暗自道：明天先去自家的村里走访低保户，顺便看一下二老，算是公私兼顾吧。
　　 清源调来万户镇工作将近一个月，许多工作还没有理清头绪，尤其是计划生育和低保发放这两个棘手的摊子，他还没来得及详细过问。根据安排，今天下午要召开各村委会计生员会议，部署秋季进站工作。从明天开始他和主管民政工作的副镇长段幸福要深入到各村的低保户家庭，了解他们的实际困难，落实有关的帮扶措施。
　　 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已经到了上班时间。
　　 吵闹声越来越近，瞬时就到了办公室门口。
　　 “我要见清源！”是一个苍老的男声，听起来很耳熟
　　 秘书小程说：“大爷，曹书记现在没空，马上就要开党委会。您的问题我一定找机会反映给曹书记。”
　　 “德旺叔，是您？”清源打开门，只见小程横挡在门口，老人气得浑身哆嗦，每一根花白的胡子都在抖动。
　　 “清源，终于见到你了！”两双手握在一起，老人热泪纵横。
　　 “德旺叔，别着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清源也泡了一杯绿茶给老人，转头对秘书说，“小程，你去通知一下，党委会推迟一个小时。”
　　 “清源啊，这间办公室前些年我来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后来我寒心了，不再指望了，就自生自灭吧。前几天听乡亲们说你调来咱们镇当书记了，我这心思又活了起来，心想，清源这崽俚是我看着长大的，心眼踏实着呢。找到他，这低保的事说不准就有了着落！”
　　 “德旺叔，您还没吃上低保？”清源嘴巴张得浑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俩都是曹垅村的，清源对德旺家的情况可说是了如指掌。德旺老汉七十多岁了，犯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天气一变，痛得不能落地；他老婆年轻时得了眼疾，无钱医治，几乎双目失明，只能在家摸索着做饭洗衣。他们有一个儿子，因为家贫，一直没能娶上媳妇，十多年前在东莞打工，被机器压断了六根手指头，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如此悲惨的一家人不吃低保，谁还能吃上低保？
　　 “我们村的村长是曹和贵，和我儿子是初中同学。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曹和贵偷东西，被我儿子举报，他一直怀恨在心。这些年，他逮着机会就公报私仇。我一次次向镇领导反映，要求领取低保，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低保户是村委会根据村里的实际情况报上来的，有事找村干部解决。你说，这曹和贵还能给我解决？”
　　 “德旺叔，你知道我们村都哪几家吃上了低保？”
　　 德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我，我不是很清楚，听说曹和贵父母，还有他的丈母娘一家都拿低保。还有就是兴国一家。还有——”
　　 “兴国一家？他不是大老板么？”清源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那句“国骂”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他忍住了。他预感到万户镇这一潭水很深，自己得慢慢试探才能施展自己的水性，不然会把自己先给淹死。
　　 “兴国和段镇长是亲密战友。”德旺瞅了瞅刚进来的小程，轻轻地补上一句。
　　 送走德旺叔，清源打电话让副镇长段幸福将全镇的低保户名单拿过来给他。
　　 很快，段幸福就拿着名单过来了。他脸上堆满笑容，油光发亮的脑门沁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幸福，曹德旺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了解一点，可村委会没有把他的申请报上来，我们也没办法。”
　　 “明天我们第一站先去曹德旺家，当场把他家的低保定下来。”清源一边说，一边找出自己那个村的低保户名单。
　　 他很快就看到了曹和贵父亲和曹兴国的名字，看来德旺叔所说不假。
　　 他指着曹兴国的名字问：“幸福，这是怎么回事？”
　　 段幸福的脸霎时变成了一只下了油锅的虾公，汗珠一颗颗往下滴。
　　 “这——这——，他找到我，我抹不开面情啊！”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拥有三家工厂的千万富翁，竟然是低保户。低保是党和政府对病残、年老体弱、丧失劳动能力以及生存条件恶劣等原因造成生活常年困难农民的一种资金扶助，是救命钱啊！怎么就成了某些干部以权谋私的‘关系保’？这是间接地谋财害命啊！中央的好政策，怎么到了地方就变味了？从现在开始，凡是不符合低保条件的一律清退。涉及到的领导干部一律通报批评，严重者按违纪论处。”
　　 段幸福用手抹了一把汗，极不自然地“嘿嘿”一笑：“曹书记，别生气，名单您还没看完呢。”他朝着那份名单努努嘴。
　　 清源继续往下看，当他的目光移到最后一个名字上，瞬间就被锁住了，一动不能动。
　　 别是老眼昏花了吧？他闭上眼睛，用手指在眉宇间用力地搓揉了几下，再睁眼看去，没错，三个汉字赫然在目：“曹端辉”！
　　 这不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深深地叹息一声，颓然地倒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