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啥，小朱？老陶吹吹水面的茶叶，抿了一小口。
　　 报告。
　　 啥报告？
　　 关于这场纠纷的处理和责任。
　　 小朱面无表情，哗啦哗啦地继续打字，眼皮都不抬一下。这小子，是真有种，局长的旨意都敢悖了！唉，换我是万万不敢的，老陶想着，吱溜喝了一口茶。
　　 小朱停了停，皱皱眉，似乎想说句什么，嘴角旋即浮出一丝轻蔑地笑，低下头继续忙活起来。
　　 这小子长得像《亮剑》里的赵刚。转业十好几年了，军人的范儿还那么足，只要有扣子的地方无论冬夏总是扣得严严实实。冬天捂着就捂着，夏天还捂着，屋子里捂着行啊，有空调，出门还照样！
　　 他可是那年唯一一个靠自己的实力考上公务员的。不过啊，唉，人性太直，四十了，再混不到副处级也就没戏了。老陶想想自己，忽然也笑了一下，快六十了还不是只混到个科级？
　　 小朱为了爹妈放弃了自己热爱的部队，放弃了一个美丽的女军官。这些秘密，是小朱有一次在网上跟一个好友语音说的，本来午休的老陶不想听，好像看到小朱眼圈直红，才不得不注意了一耳朵。
　　 小朱的小舅子搞三角恋，他大半夜接了小舅子媳妇的电话就直奔过去，疏导、开导、谈心，第二天来上班，俩眼熬得像红眼珠的大白兔。
　　 这孩子哪儿都挺好，就是有点一根筋。
　　 前天，局里要他们科下乡，协助公安、城建拆除拗着不肯搬家的几户民宅。局长私下跟他们俩说，拆迁款按照国家规定早就发了，其余的是开发商私下多给的，所以这笔钱能压低的几个百分点就是这几个协办单位的奖金了。这好事，哪儿找去啊！处长说，小朱嘴皮子利索，以他为主吧。老陶啊，你做辅助，你是老人了，稳重，有你，我放心！
　　 谁想这个小朱！看到那个老太太自个用蜂窝煤生炉子呛得眼泪哗哗的，就差点跟着掉了泪，几句话就泄了底，几个百分点就这样拿出去了。搬迁户千恩万谢了，协办单位的人可急眼了，到嘴的肥肉没了，谁能不急眼？当下，电话就通到局长们那儿了，局长一通电话就开始训老陶，老陶就埋怨小朱，小朱是坚决不认错，说，我没做错！他们凭啥不给人家找到住处就要拆？换做是咱的爹妈停暖停电的，咱心里咋想？
　　 老陶说，理是这么个理，可事不能你给做主这么办啊！
　　 我办的我负责！小朱的白脸皮涨的通红，眉毛拧成个疙瘩。
　　 小朱的打字声不断冲到老陶的耳膜里，老陶看看窗台上的那盆云竹，捏起喷壶。朝楼下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一大朵一大朵的，地面慢慢白了。
　　 一场雪一场寒啊！但愿那几家多拿到了拆迁款会去租住下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吧。
　　 叮铃铃---------电话响了，是处长。
　　 报告写好没有？
　　 哦，哦，好了，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身后，哗啦哗啦的打字声突然停止了，屋子里出奇地静。
　　 嗯，咳咳。老陶……
　　 额？老陶抬起头，小朱的嘴唇动了动。
　　 老陶看到他从打印机上抽出了那张报告。
　　 老陶紧走了几步，从他手里夺过那张纸，扫了一眼，拿出笔，签上自己的名字：陶建新。
　　 我下个月就退休了，老陶说着转身往外走。
　　 老陶！
　　 额？
　　 谢谢……这次，老陶听得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