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出车间在两班人员的编排上泾渭分明，我所在的甲班大部分员工已为人夫人妻，很少的几人是帅哥靓妹族的年轻辈。
　　 那天傍晚，阅览窗里的厂报更换了新的一期内容，上面发了我的两首诗歌。我便去编辑室拿了一份样报，在车间门口，同班的工友嬉笑着相互传阅。
　　 临换班时，一个秀气的女孩将样报交回我手中。女孩眼里闪现着抑郁的光芒，怯怯地说：“老赵，你的诗歌写的真好，我喜欢看。”我初来乍到，车间认识的人不多，大家对我的少言寡语所表现出来的沉稳敬而远之。
　　 我对女孩笑了笑说：“瞎写的，不登大雅之堂，让大家见笑了。”女孩一脸认真地说：“真的好呢，我喜欢。”
　　 一周后的夜班，搭档刘彩秀不慎修边时伤了手指，去了医务室包扎。生产的卡座堆满了工作台，组长临时调过来另一位女工顶替。我特意告诉要高手，组长一挥手，乐呵呵笑着说：“老赵放心吧！”
　　 来者却是那位眼光抑郁的女孩，“老赵，我来顶替。”她的笑容怯生生，声音甜甜的，川味很浓。我朝女孩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她又是一笑，坐下来迅速忙开了。
　　 原本打算调慢机器出模速度，不至于让她应付不过来，岂料两个小时后，台面上积攒的卡座被她一扫而空。小姑娘缓了一口气，这才有机会和我说起话来。
　　 小姑娘名叫燕子，17岁，四川攀枝花市人，进车间一年了。燕子的身世让人同情，她14岁那年，父亲黑夜赶路，不慎失足掉到山沟身亡。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继续度日，不久，家里来了继父和一个小她两岁的小弟弟，尽管继父开始勤勤恳恳，对她和母亲很好，但她始终没叫他一声爸爸。母亲感觉尴尬，开导她改口。她留着泪说;‘我只有一个爸爸。”
　　 深知女儿个性的母亲无奈地叹着气，眼里也噙着泪水。此后一年，小燕依旧对继父很冷漠，母亲实在感觉为难，数落她没教养，甚至用心良苦地罚她跪地，眼泪兮兮地用竹竿抽打她的手掌，小燕倔强地忍着，不吭一声。她说任何事情的接受需要时间。是啊，心灵的潜移默化过程是漫长的。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小燕感觉是孤单的。只有那个小弟弟童心纯真能让她唯一感到快乐。这些年，继父的表现明显不如先前了。从母亲和继父的谈话中偶尔得知小弟弟似乎有病在身，治疗需要一笔钱。为此，母亲和继父业准备来苏州打工。
　　 “我以前很爱爸爸，现在更想念他。”难以得到的父爱让她日益感到孤苦伶仃。
　　 “上学时，我就喜欢看书，那天读到你的诗歌，就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来爸爸。”
　　 “我相信你是位称职的父亲，你的孩子应该是幸福的。”
　　 的确，人往往就是这样，缺少什么，就迫切渴望什么。像小燕这样的孩子，她就希望得到父爱的温暖。
　　 家乡有句俗话：家有一儿一女，日子赛过活神仙。可惜我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凡人了，没有女儿是我今生的遗憾。
　　 经过那个夜班，小燕似乎更加熟悉亲近我了，上下班相遇时，总喜欢叫一声“老赵”，羞涩地笑一笑。工作上有何为难之事，也经常请教我。那段时间，车间同事经常打趣对我说：“让燕子做你的干女儿吧。”我则回答："笑话，干女儿也不至于认到四川去吧，家里拜干亲的都挺多，我也不答应呢！”燕子在一旁腼腆地笑着说：“老赵要是愿意，我真的认了啊。”
　　 时间就这样寡然索味地消逝着。
　　 不久，车间传出闲言碎语，议论燕子和搭档，我听到后加以制止。怎么可能呢？就那个华发早生、脑门头发稀疏的尖嘴男人吗？他不过和燕子同乡而已，同机共事，说说笑笑的，都瞎猜个啥啊！后来燕子告诉我，那个同乡搭档确实坏，经常给她说酸溜溜的笑话，还对她动手动脚的，被她臭骂了一顿后，收敛了不少。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07年的盛夏，江南的这座小镇，遍地生火。经过深思熟虑，燕子绝定辞职。那个下班后的黄昏，小镇的街道涌动着熙攘的人流。
　　 燕子的眼睛红红的，站在我面前，怯怯的神情，“老赵，我，我打算辞职。”
　　 我很镇定，一切在我预料之中。“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燕子，应该飞得更高更远！”看到燕子的黯然伤神，我尽量安慰着她。
　　 “是的，我也感觉这样日复一日地，用青春支撑着异乡的繁华，何时是个尽头。”
　　 这时候，我蓦地感觉眼前这个瘦弱的姑娘，她似乎长大了。由衷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是啊，打工的路是艰辛而漫长的，像燕子这样柔弱的身体，每日与繁重的工作强度对峙，无疑是残酷的。
　　 “老赵，你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工友虽然那样调侃，有时，我真想鼓足勇气、、、、、、”燕子忽然停顿了。
　　 “怎么？”
　　 “鼓足勇气，当面喊你一声爸爸。”燕子说罢，眼里闪烁着泪花。
　　 我被燕子的话语感动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傻丫头，有这么难吗？”
　　 燕子抬起头，真诚地望着我。哽咽着：“爸爸、、、、、、”
　　 “嗯。乖。”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觉冲荡着我。我笑着点了点头。
　　 燕子也笑了，很灿烂，很幸福。
　　 昏黄的街灯次第亮了。小镇，笼罩在迷离的夜色里。
　　 稚弱的燕子飞走了，留给小镇一道飞翔过的痕迹。
　　 数月后的一天，我收到了来自晓燕家乡的一条信息：爸爸，小店开张了，生意还不错。你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