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那年,盛夏
【一】
零九年,七月,盛夏。
只身一人站在异乡的街道,陌生的城市,有着让人压抑的燥热。
我拿出手机,拨打小苑的电话,直到第二遍电话才被接通,听筒里隐约传出婴儿的啼哭,我能感觉出小苑的手忙脚乱,她问我在哪儿,我告诉她我已经下车,然后,她给了我一个详细地址,让我独自寻过去,因为她实在脱不开身出来接我,语气中的歉意让我不忍心对她再有一丁点儿的要求。
挂掉电话,我环顾四周,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的面孔都那么陌生,这是一座以火锅美食而闻名的城市,也是我人生以来第一次涉足的地方,城市中的建筑风格以及路边的交通设施,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我感觉自己像个路痴,下了车,尤其是在这陌生的地方,很容易就迷失方向,而且很不凑巧的是,这天,刚好是阴天,我甚至无法辨别自己究竟是在这个城市的哪个方位,离小苑所在的住所还有多远,摆在我眼前的,都是未知。
我抬头看天空,灰蒙蒙一片,不像要下雨的样子,但貌似也不会有阳光出来,算了,还是往前走吧,虽然我还没有分清东西南北,但我总是呆在原地肯定不行,好在走了不远,便看到了一个路标,通过路标的指引,我终于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顺着路标指引的方向,拐过一条马路,找到了小苑所说的站牌,路边有几棵树,枝叶稀疏得像是营养不良,候车的人不多,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温燥热得犹如蒸笼,我的汗不停地从周身泌出,内心里渐渐地开始有点焦灼。
我不知道此行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事实是否如小苑所说,我只想尽快看到那个孩子,天知道,我大老远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是为了什么。
【二】
公交车徐徐开来,车的外型出乎我的意料,看起来有点古旧。
开往县城的车也许都和大都市里的车有所区别吧,我顾不上想那么多,紧随着三三两两的乘客上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车便上路了,一路上走走停停,路途很漫长,让我感到困顿,可是我不敢睡,生怕一不小心坐过了站。
我想起之前,小苑因哭泣而红肿的双眼,想起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遭遇,还有襁褓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内心里既有心疼还有疑虑。
我请了三天假,从一座城市飞往另一座城市,只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吗?我的行为令自己也感到吃惊。
车终于抵达了县城,然后下车,又转乘开往小镇的中巴,一路上仍然是走走停停,路越来越窄,地面也不再平坦,我和所有的乘客一样,身体随着车身的晃动而左右摇摆,车内没有空调,虽然是阴天,但高温仍然是炙热难耐,我靠近车窗,玻璃大开着,温热的微风携着尘埃灌进车内,却也顾不了那么多,有风总比闷热好受点儿。
经过了一路的颠簸,我终于站在了小苑所说的那个小镇。高低错落的建筑上有不少灾后明显修复的痕迹,各种商户在门外摆着小摊招揽生意,看起来十分凌乱。
我找了个载客的三轮车,把小苑说的地址告诉了司机,五十多岁的司机师傅对小镇十分熟悉,不大工夫便将我拉到了一座临街的两层建筑前,很明显,这就是小苑所在的地方,因为她告诉我,她的对面就是胖子火锅店。
【三】
我再次拨通了小苑的电话。
很快,小苑就出来了,眼前的她,和照片中的有稍稍的差别,只是皮肤比想象中白净很多,这是我第一次见小苑,她冲我微笑,没有一丝做作,我看得出她眼睛里的诚恳还有面容上掩饰不住的疲惫。
我第一句话便问她:“宝宝呢,还好吗?”
“房东阿姨在帮忙照看着,挺好的,姐,你这么远过来,一定还没吃饭,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小苑挽起我的胳膊,没有一点陌生感地询问我,虽然我比她大不了多少,而她也是第一次见我,却好像我们是故交,事实上,我和她认识仅仅只有不到两个月而已。
我之前对她始终有一种提防心理,因为总听说有一些人专门利用网络行骗钱财,而小苑虽然没有说过她是想得到经济帮助,但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很难说不会是个用来行骗的幌子和诱饵。
我对她保持着戒备心理的同时,却也对她在网上发的帖子内容感到非常同情。
【四】
我没有去吃饭,而是想即刻先见到那个孩子。
小苑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没有拒绝,她领着我穿过一楼的餐馆,到了后院,然后上楼,在一个不大的房间内,我见到了贴子中的那个小男孩,仅有七个月大,被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抱着,圆嘟嘟的小脸,黑亮的眸子,长而细密的睫毛,比照片中更可爱。
我放下行李,伸出双手欲去抱他,而小家伙似乎也很通情,竟然也朝我伸出了小手,我旅途的劳顿忽然在这一刻没了踪影。
在那个简陋的房间内,我暗自看了一下,除了一些大人的衣物,全部摆放着婴儿的一些生活用品,有尿布,奶粉,小玩具,很明显,这就是小苑母子二人生活的地方,和小苑帖子中上传的照片完全一样,我对她仅存的疑虑开始一点点消失,打消了之前的总总猜疑。
宝宝大部分时间都很乖,喜欢让人抱着逗他玩,对什么事物都好奇,在那三天中,我和小苑抱着宝宝逛遍了那个小镇的幼婴店,备足了孩子的生活用品,而小苑也带我品尝了很多当地的特色小吃,当然,少不了地道的火锅。
时间异常短暂,三天后,我就要离开,临行前,我返回县城,又买了一些优质的婴儿奶粉给她,她是个不希望孩子受委屈的好母亲,我希望能尽量多帮她一些,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份工作,最后,我留够自己返回的路费,将口袋中剩余的一千多元钱悄悄塞在了她床头的抽屉中。
上车之后我才通过手机短信告诉她,因为之前,给她时她怎么都不肯接受。
她说,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厚待无以为报,其实,我那样做,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她不明白。就像当初,她在论坛上写下的帖子,只是为了释放一下压力,并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而后来却有不少人关注一样。我只是想为她,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五】
小苑,是我在网络中偶遇的一个网友。5.12汶川大地震后,她和男友双方的亲人全部遇难,劫后余生的,只有她和腹中三个月大的宝宝,灾难前,那个槐花盛开的季节,距离他们的婚期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然而,一切却在瞬间灰飞烟灭。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让小苑一度想自寻短见,可最终她没有选择放弃生命,而是选择了将宝宝生下来,她说,那是她和男友生前曾经恩爱的唯一见证,所以她决定将他的血脉延续下去,尽管她知道,那可能会让她为之付出后半生的幸福。
当宝宝降临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日子是多么艰难,虽然政府给了她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补助,但,很多细节上的困难仍然需要她一个人去面对。
为了走出噩梦般的阴影,她带着宝宝离开家乡,来到了这个受灾不太严重的小镇谋生,每次,只有在宝宝熟睡的时候,小苑才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休息,她对我说,如果没有那一场灾难,她现在该是多么幸福,男友做了父亲,宝宝见到了爸爸,父母看到了外孙……
如今,距离那次与小苑的见面,已经有三年之余,可是,我却时常会想起小苑和她的宝宝,想起小苑说起那句话时,语气中令人心痛的希翼,那一刻,我仿佛和她一起看到了时光倒流,看到了满树的槐花,在五月的初夏璨然绽放,花香中,是他们一家人的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