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过春节了，老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干了半辈子管教，十来年看守所长，临秋末晚还被检察院立了案。老尹打心底不服，心想：难道责任就得都由我来负？疑犯有病我又不是没报告。取保候审不行，保外就医也不行。局里不给钱，打报告财政也没钱，看守所上哪儿弄没钱去？主管局长谈了，局长也报告了，没人管。人死在号里，就给我立案，这公平吗？
　　
　　 天已有些黑了下来，零星小雪漫天飘舞，老尹骑着自行车向局里驶去。政工科通知下午5点半到局党委会议室开“解决困难会”，老尹也正想找局领导谈谈。“解决困难会”，这可是老尹参加公安工作以来，局领导第一次召开这样的会议，听起来很让人振奋。但有一点，局里开会占用个人时间，老尹打心底就不满，这可能也代表大多数人的心声。因为大伙每天都在忙，个人时间都非常少。最简单的，谁没有个家呀？！
　　
　　 到了会议室，人没来几个。老尹签完到，便找个角落坐下。人稀稀拉拉拉地进入会议室，有的直接坐下，有的和他打个招呼。老尹随口应着，无心多说话，满脑子都是他被立案的事儿。局领导们半天来一个，半天来一个，都快6点了才算是到齐。
　　
　　 老尹心里有气：前年改革自己就要求退养，可领导不让。谈了几次话，老尹不好在推辞，只好继续留任。而对这次改革，老尹打心底就不赞成。原因是把百十来号业务能力都成熟，家庭又没有负担的民警都退养了，说是减轻财政负担。然而，又把不站编制的，没有公务员身份的人转为正式编制，反而倒增加了财政的开支。从另一个角度就可以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转为正式的都是局领导们的子女。
　　
　　 政委用他特有嗓音进行开场白：“先宣布纪律，大家把手机都关掉。”
　　
　　 大伙有的关掉手机，有的跟没听见一样。老尹老老实实地把手机关掉。
　　
　　 政委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今天，局党委决定开个决定开个解决困难工作会。我先就目前存在的几个问题先说两句……
　　
　　 老尹心里说：这是什么习惯，每回开会都不能先进入正题。
　　
　　 政委看着手里的单子，皱着眉头说：“先说捐款的事，局党委已经下了文件，规定的捐款金额我再重申一下，局级的100百元钱，副局级80，股级60，副股级40，一般民警30元。文件下了快一个星期了，只有几个科所队长交上来。这是怎么回事？你科所队长交上来就没事啦，下面的人怎么办……
　　
　　 老尹心里说：什么叫捐？捐是自愿！强行摊派叫捐吗？
　　
　　 政委脸色很沉：“党报党刊，有几个单位完成任务了？不但党员没完成，积极分子也没完成。这不是问题吗……
　　
　　 老尹心里说：就这些普通党员最听话了，还是不依不饶，就党费一项一个人一年就三四百来块，什么刊物也不给你订。
　　
　　 一阵悦耳的和弦乐曲传来，大家相互观看。只见政委掏出手机：“啊……说吧……这么办吧，我正在开会，等散会我再给你打电话行不？……嗯……行……好吧！”合上手机继续说：“我们有些单位无论干什么，就是拖。有些人也是这样，领导安排的事就是给你一拖再拖……
　　
　　 老尹心里说：那回开会都是这样，批评起来总是带盖儿摇，就不说是谁。谁有毛病就批评谁，何必让大伙都跟着听这些攮松香的话呢？
　　
　　 局长皱着眉头接过话茬说：“我跟你们说，不管是捐款，还是党报党刊，完不成的就纳入到年终等级化考核中去一起算帐……
　　
　　 老尹心里说：等级化考核都有具体规定，什么玩意儿都纳入到等级化考核里，那还叫什么等级化吗？再说，那年的等级化考核不是领导说了算。先用考评办考核，打出的分不算数，还要各科所队长再打一遍分，最后还得局领导综合评定。要考评办有什么用？得分高又有什么用？干得好又有什么用？归根结底还不的领导说了算？
　　
　　 政委继续说：“教育整顿的目的，是提高我们队伍的整体素质。我们有些基层领导和民警就是对这次教育整顿的态度不端正，难道你的单位就一点问题也没有？文件下得清清楚楚，一定要把跑官卖官的问题，干部人事任用条列制度执行等方面的问题查清。可我们就是认识不清，怎么就没问题？就是实际上没问题，你思想上就没有问题吗？这是导向问题。我看大伙写的自查材料没有几个能过关的，要返回去重写。一定要在思想上查找毛病，这叫‘你有病，我吃药’……
　　
　　 老尹心里说：妈的，病得不轻啊！买官卖官，干部人事任用制度执行方面让民警来查，全局谁说了算？民警想买官卖官能行吗？这些当官的，他们有毛病让别人来查。年年整顿，年年没问题，还当先进。整普通民警能解决啥问题？难怪有的民警说：你就把小民警整拉希了，几片泻立停就解决了。真是应了领导那句话了：‘他有病，民警吃药’了。
　　
　　 政委接着说：“今年的信访申述案件大伙要注意，现在已达到200多起了，如果刹不住，我们的先进就保不住了……
　　
　　 老尹心里说：继续撒谎不就完了。去年为了当先进，不报信访案件，都挤到今年不多咋地。今年刚刚开始，就把上年的200来起挪过来，今年压力不大才怪呢。这年头，不光是不法分子造假呀？！
　　
　　 局长严厉地说：“我今天跟你们说清楚，从今天开始，谁出事就收拾谁，决不迁就。我们也不再当三孙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去求情……不行就下岗……
　　
　　 老尹心里说：真正出事儿的处分几个？还不是没钱的，说不上话的人挨整？当三孙子，没利可图你当吗？那个情你白求了？动不动就拿下岗吓唬人，也不知在哪儿学的，公务员有下岗这一说吗？
　　
　　 政委宣布文件：“下面宣布局党委的任免决定：经与组织部协商，有下列同志提拔任用……
　　
　　 老尹越听越恼火：前几天全局大会上局长还骂街，说局里有地下组织部，没事瞎议论这个提那个动的。并向大伙保证，为了稳定，今年不变动干部，也不提拔……你听听，提的这些不都是你们领导的子女吗……唉，规矩都是给大伙定的呀……回避制度不是有父子不能再一个单位工作吗……好事儿怎么都是领导的呢？连他妈盖楼买料也要领导换班去买，要那些抓基建干吗？难怪有人说这叫：无利不起早哇。可建的楼质量又咋样呢，大伙心照不宣而已。
　　
　　 政委又说：“近期酒的问题又有些抬头，你们回去要好好管管……
　　
　　 老尹心里说：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个领导哇，天天馆子吃，馆子喝的，就只知道要求别人。自己吃喝叫工作，别人吃喝就是违反纪律……
　　
　　 政委说：“我们一定要实事求是，多做点好人好事……
　　
　　 老尹心里说：整天讲实事求是，也不知道哪件事实事求是了。要大伙树立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这些领导们那个为人民服务了？工资比别人多，待遇比别人好。连个电话费都得报销。子女优先照顾安排。我们民警的子女谁来管呢？连他妈出差办案的每宿50元也只给报销30。领导们别说50，500也照报不误哇……这就是所谓的公仆？
　　
　　 局长说：“下面，哪个单位有困难提出来，咱们一个个解决。”
　　
　　 老尹刚要起身，刑警大队的新任大队长抢先说：“我们现在的困难就是，山上那几起火案子还没有线索，县里催得很紧。”
　　
　　 局长转向原刑警大队长——现在的户政股长：“你先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到刑警队选几个手把硬的人组成专案组上山，用最短的时间把这几起火案子破了，不然我也没办法向县里交代。”
　　
　　 户政股长不情愿地点点头。
　　
　　 老尹心里说：把一个能干好刑警的正科级大队长，弄成个小股长，破不了案又来找人家帮忙，咋他妈寻思的。
　　
　　 政保股长说：“我们人手太少，实在干不过来。”
　　
　　 局长眼睛一撇：“怎么少？你们不是有六个人吗。”
　　
　　 政保股长说：“三个人。”
　　
　　 局长不耐烦地说：“怎么三个，你们不是四个办公室，一共六个人吗？”
　　
　　 政保股长说：“我们两个办公室，那两个不是分出去单独成立为经保了吗。”
　　
　　 局长想了想说：“现在没人给你们，以后再说吧。”
　　
　　 老尹心里说：国家对政保都十分重视，到了下面就各行其事。什么没人，只一个政治处就多少？7个人……
　　
　　 政保队长说：“人数不够，装备没有，市局考核给扣分。”
　　
　　 局长眉头一皱，带着酸酸的味道说：“这分怎么能让他给扣了？人数不够，你不会说经保队的人都是你的吗。装备不够，你就说局里的，什么车啦、摄像机啦，咱们局里有的你就说是你的不就完啦吗……”
　　
　　 政保队长哑口不语。
　　
　　 外事股长也提到警力不足和装备问题。
　　
　　 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地说：“我刚才和政保说你没听见吗，咋的，还要我把那些人和装备给你一一说不行啊?”
　　
　　 外事股长闭口。
　　
　　 全场一阵沉寂，半晌没人提问题。要不是手机的铃声此起彼伏，接电话者小声答复，准让人以为这是在考场。
　　
　　 局长和政委的手机也是一个接一个，副局长们的手机也连声不断。已经过了吃饭的点了，谁家不往回找呢？在看这些副局长的表情也不一，刑侦局长和治安局长的表情很自得，其他的局长们则有的苦着脸，有的双眉紧锁……
　　
　　 等局长合上手机，治安大队长说：“我们最近活儿挺多，人手有些紧张。”
　　
　　 局长笑眯眯地说：“先把两个待分配的警校毕业生给你，等正式分配就算你们的人了。”
　　
　　 治安大队长乐呵呵点了点头，一脸高傲的表情，任何人已不在他的眼里。
　　
　　 老尹心里说：就是他妈的看人下菜碟儿？有钱的单位，和他关系好的，整天陪他吃喝玩乐的怎么的都行……想到这儿，老尹起身：“我有困难。”
　　
　　 局长和政委异口同声地说：“说吧。”
　　
　　 老尹说：“号里现在又有一个重病号，请领导解决点钱给他治病。”
　　
　　 政委瞥一眼老尹：“我没钱，我也没办法，你和老大说吧。”
　　
　　 老尹心里骂道：真正用的时候就没钱了，他们出国、旅游怎么就有钱呢？说得好听，出国或到外地考察。回来什么经验也没向大伙讲授过啊，还不是他妈的游山玩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局长不叫局长改叫老大了。开始是姓什么叫什么局，后来叫“头儿”，过一阵又叫“大掌柜”的，没多久改叫“大老板”，现在又有他妈的叫“老大”的了，怎么好象是黑社会的叫法呢……
　　
　　 局长说：“和你们主管局长说。”
　　
　　 老尹气愤地说：“我早就说过了。”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打开手机。
　　
　　 冬夜来的早，城市已是灯火阑珊，老尹骑上自行车往看守所的方向慢慢驶去。心里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堵。打心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呼唤：有谁来监督这些领导干部哇？越走越气愤，只好去想别的事情，可怎么也控制不住局里这些乱事儿往脑子里钻。
　　
　　 看守所离城里很远，在城边儿，老尹走了好半天才来到看守所门前。刚要下车，只见一辆4500从身边掠过，是局长的车。紧接着是一辆进口轿车，是政委的。随后是刑侦局长的轿车，治安局长的轿车，刑警大队的三菱，治安大队的桑塔纳，派出所的……向城外驶去。
　　
　　 老尹心说：这又是到城外鱼馆喝去了，听说最近城外开了鱼馆，非常火，净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前去光顾。也有人说，鱼馆的饭菜一般，前去的人是为了躲避什么……正在思索，腰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老尹接听，里面传来局长的声音：“老尹阿，我接到检察院的通知，你被取保了。那么你明天把手里的工作交代一下，回局里报到，我让小陆去接替你的职务……”
　　
　　 老尹只觉得两眼冒火，狠狠地合上手机。掉转车头，骂了一句：“妈的！”骑上自行车向家的方向驶去。走着走着，老尹突然又深深地叹一声，又调回车头，向看守所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