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因为给一个学生补课，比平时晚了些；推起自行车要走，车胎没气了；拿来气管打气，慌忙中又把车胎给打破了；推到修车铺补胎。等到从修车铺出来，太阳只剩下半张脸。距离家还有十七八里的路，还全是土疙瘩路，赶忙回家。
　　 老天的气色也不大好：陪衬那半张红脸的，是深兰色的云，整个天空没有一丝的杂云，似清凌凌的海水笼罩着。微风吹在脸上凉飕飕地逼人，衣服似乎同皮肉分了家。已经接近中秋，身穿两层单衣的我，小风刺得身上跟刀割一样，浑身竟打起寒战。于是便拼命地蹬车。等到家乡的来到村头，全身已经粘几几的。吃过饭的几个老乡在说话：
　　 “来信又怎么了？”
　　 “要接人家的闺女回去。”
　　 “回去？说的轻巧，人家几千里地把你买来，说走就走呀？”
　　 “过去穷的吃不上饭，咋不说走？刚刚吃上饭就要走，有那么便宜？”
　　 “听说人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人家信上说了，过去花多少的钱，现在人家加倍给。”
　　 “也是，过去穷，爹娘要为孩子找个生路；现在政策变了，人家才破财接闺女回去，赎赎欠闺女的那份情。”
　　 “这是捉弄人。”
　　 这时，大家发现了我，便和我打招呼；三弟帮我推上自行车，一起回家。我问三弟，刚才大家在议论什么事？三弟一听，激动起来：“二哥，于贵哥二十八岁花那么多钱娶回老婆，现在于贵嫂的娘家人要接于贵嫂回去哩。听说过去他们连火柴信封都买不起，现在丢下于贵哥就走，亏不亏心？再说，还有他们五岁的孩子于新，你说，于贵嫂就舍得？她要把于新带走，于贵哥能愿意？”十九岁的三弟歪着脑袋，盯着我问。我没有回答，占据我的整个大脑的，是五年前的一天……
　　 那是1977年元旦后的一天。父母接到电报，大哥生病住进医院。大哥在距离家里一百多里的县城工作，元旦没有回来，全家都有些着急；一听说大哥住进医院，大家都坐不住了。最后议定：大嫂和侄儿先去一步，母亲和我随后去。我骑上自行车去火车站送大嫂母子。到了车站，我去买车票；买了车票回来，远远看见大嫂在和一个人说话，从背后看去，那人象是于贵哥，来到近前，果然不差。
　　 于贵哥披了件兰色的大氅，围着围巾，深灰色的中山服，崭新的军裤，锃亮的皮鞋，手里提着褐色提包——看着他的打扮，我有些惊异。他看见我，一把抓住我的手：“二弟，今天轮到你喝哥的喜酒了！”他转过身，拉着旁边的一个姑娘，“这就是你嫂子；这是我的二弟，教书先生。”他向姑娘介绍我。
　　 我打量着这个姑娘：眉清目秀，身材苗条，梳着一双辫子，很齐整，红绿相间的方格外衣，白色的衬衣，圆圆的毛衣领围紧洁白的脖子。她看我打量她，恬静的脸上顿时起了红晕，羞怯地低下头去。
　　 “二弟，今天我请你喝喜酒，先把大嫂送上火车。”
　　 看来于贵哥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我问于贵哥啥时对的象？于贵哥说：“八月十五咱大姑来，说他们村上一个出身地主的，三十多了，花了一千二百块钱从四川领回一个媳妇儿，连人带户口都有。你大爷给我凑够一千五百块钱，在四川住了半月，就把你嫂子领回来了，”拉开手提包，“你看，这是户口。你嫂子比我小十岁呢。”又拉着我侄儿，“我比你爸爸还大一岁，我有孩子的话也该有你这样大了。”抱着侄儿往脸上吻。
　　 于贵哥和共和国一起诞生，他的经历和共和国一样，曲折坎坷。他和大哥是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全班总是第一名；由于出身不好，硬没有上高中。大哥上了大学，于贵哥到了现在才从几千里之外的四川，花费一千五百元，领回一个媳妇儿！
　　 我和于贵哥回到家里，我说：“于贵哥，我回家叫上你的弟妹，一起去喝你的喜酒。”于贵哥一拍我的肩膀：“好！”
　　 回到家里，我让妻子从衣桂里取出一条被面，又到商店买了挂鞭炮，来到于贵哥的家。三间堂屋成了于贵哥的新房，来到院里就听到于贵哥的声音：“弟兄们，今天我喝得有些多，请大家不要笑话；我句句说得是真话，以后别发愁我于贵找不到对象了。今后哪个兄弟找不着对象了，只管说一声，我包了。喝！”
　　 大娘看我进来，说：“你去劝劝你哥，喝成这样。”我说：“中，您放心吧。”
　　 “小五弟，你还没有媳妇儿，你哥花了一千五，你花上其八百，包给你领个媳妇儿，”于贵哥打着哈哈，我却清晰地看见，新娘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眼眶里盈着泪花。于贵哥发现了我，“进来进来，你哥没醉；”走过来拉我，被人一碰，不由自主地坐下了。“二弟过来，你有没有老婆，大哥给你包了！”
　　 于贵哥确实喝多了。大家怎么也给他哄不到床上休息……
　　 “二哥，到家了，咋还往前走呀？”三弟揪了我的衣服，哦，是到家了。
　　 进得家来，侄儿们一阵的欢呼雀跃，四岁的宝贝儿子飞出来，抱紧我的腿。看着我的儿子，恍然想到于贵哥的儿子——于贵哥的家。
　　 198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