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开业快半年了，服务员一直在招募中。
　　 开业以来，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营业额度一直飙升，后厨人员比较稳定，只是服务员更换的有些频繁。广告贴在外面，几乎每天都有来应聘的，中意的除了萍以外，其他都不尽人意。有点姿色灵气的女孩几乎都去了夜总会、酒店和宾馆，酒吧。外观条件好的灵气的女孩和男孩，在豪华夜总会一天就会有几千或上万元的钱赚，等轮到中餐店，几乎都是看着比较呆或者刚出来打工的孩子，一旦熟悉了饭店的礼仪和客人的调侃，大多也便会很快没了踪影。
　　 雪是刚招来的服务员，高挑匀称的身材让人看了有如运动员之感。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上别了一个醒目的红色发卡，显的既稚气又温馨，还有点土气。齐齐的刘海儿又稍增加了几分稚气与纯朴，刘海儿下面的一双眼睛呈月牙状，总是弯弯的对着你笑，小鼻子小嘴也和那双月牙眼行成了正比。雪的到来给店里带来了生气，雪所到之处总会有笑声飘出。女孩们都喜欢雪，传菜的男孩奇奇也似变了一个人，满脸的喜气，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和雪粘在一起。奇奇是我朋友的孩子，一米八多个，长得帅，美院刚毕业，没事闲得慌，便来店里帮忙。雪来了，奇奇总喜欢在雪面前说自己有力气，有时会画一些有趣的漫画逗雪开心。雪开朗，聪明，顽皮，凡事都像个孩子，每天下午休息时间，以雪和奇奇为主，不是扳手腕就是摔跤。起初是雪和奇奇俩个人对阵，后来萍也参赛，雪和萍一块和奇奇扳手腕都板不过奇奇，摔跤一直都是被奇奇肩上扛一个腋下夹一个，那场面惨不忍睹。气的雪咬牙切齿的大叫着发誓："奇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赢你！"
　　 奇奇喜欢雪，雪和萍都喜欢奇奇，这些在孩子们之间已不是秘密。孩子们有什么话都喜欢和我说，晚上下班要是出去玩，便都到我家来住。
　　 饭店规定每个月的月底全体员工会餐一次，想吃什么大家合计，提前两天提供菜谱，算是对员工们一个月里的犒劳。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又到了月底。雪来到店里整三个月了，本来这顿饭大家是想让雪开心，雪从那次发了誓后就变得沉闷起来，视乎有了心事。奇奇给雪买什么好吃的雪都不要，画漫画也不行，奇奇熬了两个夜晚，专门给雪画了一张油画的头像，裱好了送到了雪的面前。一个十足的雪的摸样跃然在画像上，所有的人都羡慕的嘴里直发出赞叹的声响，雪弯着眼睛冷冷的乜斜一下，碰都没碰，表情显得更忧郁。画像一直在吧台的酒柜里放着，气氛突然的冷了下来，奇奇上班整天都是瞪着两只红红的兔子眼叹气，大家也都感到了压抑。
　　 一天下午休息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雪：“奇奇欺负你了？”在我的逼问之下，雪慢慢拿出手机，导出一张男孩的照片给我看，我抬头看雪的眼睛，雪的眼里噙着满了泪。雪低低的声音说：“我骗了你们，这是我的儿子，三岁了，非常可爱，每天下班来接我的那个人不是我哥，是我老公。”
　　 我沉默，也有些惊异。雪才二十岁，就有了三岁的儿子，看得出她并不幸福，雪边说边低泣着。
　　 雪居住在偏僻的农村，雪六岁，弟弟两岁，母亲心脏病突发去世。父亲又要干活养家，又要带孩子，父亲忙的焦头烂额，好心人便给雪姐弟俩找了继母。继母带来一个三岁的男孩，人口的增多，父亲更加拼命劳作。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总是咳嗽，肝部痛，好歹把雪养到十七岁，怕自己不久于人世，就把雪嫁给了邻村23岁的阿贵。雪不到婚龄，便找人改了户口。第二年，雪的父亲病逝，继母领着自己带来的孩子离开了这个家，仍下雪的弟弟一个人住在家里。雪想把弟弟接到自己的家，可自己和公婆住在一起，弟弟来了也没地方住，再说老公和公婆都知道这种情况，谁都没发话。雪很痛苦，常常一个人流眼泪，便托人在城里给弟弟找个包吃住的饭店去学了徒。老公好赌，一年地里的收入有数的，他要赌进去一半，家里的日子也不富裕。每到秋收完，一切打点利索，两个人便一起出来打工，挣点过年钱，年底回去好过年。打工的时候，老公的工作基本拿不回来多少，没事的时候就窜拢人打扑克赌钱，雪管不了老公。
　　 雪越说越激动，接过我递过去的面巾纸擦着鼻涕眼泪接着说：“我不懂什么是恋爱，从来就不懂，可我看到奇奇心里就难受，看不到他心里更难受，心里想的都是他，阿姨，我知道自己不该想他，我为自己的想感到丢人。可我管不了自己啊，阿姨，我这是不是爱上了呀？”没等我回答，雪泪眼滂沱的转身跑上了楼，奇奇远远的看在眼里也跟着上了楼。
　　 雪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后，表面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弯弯的眼睛也有了笑意，偶尔也会有笑声，奇奇看起来也平静多了，只是总能听他叨咕“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白瞎了。”我心里也觉得有些苦涩。萍似乎很高兴，时不时的就能听见她喊奇奇："老弟，你过来一下，有事。"服务员们不怀好意的逗奇奇，而这时的奇奇总会憨笑着说：“我咋说不去呀，你们叫我的时候，我不也都去了吗。”奇奇的憨实和聪明大家都喜欢，只要有人叫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也只有萍喊奇奇的时候，大家才有些欢乐气氛，更多欢乐的希望就寄托在这月末的会餐晚宴上了。
　　 萍喜欢热闹，也喜欢张罗，萍说：“姨，晚上会餐完和我们一起k歌去呗，上回你都没去，你要是不去也没意思呀。”萍哀求着我，奇奇一言不发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眼里流露出一种祈求，我只有答应。
　　 会餐在一番你多他少的争吵中落下了帷幕，孩子们都喝了不少的白酒，尤其是雪，谁都没想到雪会喝白酒。本来可以叫两辆的士，大家非要坐在一个车上，谁都不肯下去。奇奇唯一的男孩坐在前面，等雪上车时后面根本就坐不下了，萍阴阳怪气的哈哈着：“就坐在奇奇怀里能咋的，你不敢，你不坐我去坐了。”雪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也不应声，拉开车门阴着脸，低着头就坐在了奇奇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奇奇的脖子。奇奇有点发窘，脸腾地红了，两只手举起投降的姿势，不知如何放才好，两个大个子坐在一个座位上，可想而知有多紧密。
　　 看到奇奇难受的样子，眼前也成了难以改变的状态，我绷紧着脸说：“奇奇，忍一会，你就抱着她吧，几分钟就到了，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也没什么的。”
　　 奇奇把举起的手迅速收了回来，就势抱着雪，雪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就那么紧紧的抱着。此时没人知道雪在想什么，奇奇在想什么，只能听见萍一个人在那里哈哈着和奇奇逗话。
　　 起风了，车窗外飘起了雪花，寒风裹着雪花在马路上盘旋着，在空中起舞着，瞬间让我想到了小的时候居住在农村，每到下雪时跪在农村家里的土炕上，静看窗外飘雪的情景。雪是农民春播的希望，今天的雪会是一场大雪吗？车内的拥挤和车外的寒凉形成了对比。
　　 萍喊我下车，事先电话过来订好了房间，跟着萍进了包房。萍是个k歌老手，嘴又会说，长相像又好，一米七二的身材，婀娜的就像个舞蹈演员，走到哪里都有很多护花使者，风花雪月的场所萍见识得多，年龄大了，只想找个好人家嫁了。只是好人难求，自己又没本事，除了服务行业，别的也不会干，因此，萍一直都很烦恼。歌厅吧台的两个小男生一个劲围着萍转来转去，老熟人一般，萍笑着打发了他们。奇奇点歌，萍拿着麦克沙哑的大方的调侃着：“我虽然唱的不好，但我有着不要脸的精神，下面我给大家献上一曲恰是你的温柔。”伴着萍深情的歌声，我把一兜子水果倒在了吧桌上，雪悄声的问我：“没买酒呀？”
　　 “这不是有吗，还要什么酒呀？”我指着吧桌上的啤酒说。
　　 “不喝啤酒，没意思，喝白酒晕乎乎的唱歌才好。”雪绷着脸柔声说道。
　　 萍唱了一支歌后坐在雪的身边，俩个人嘀咕着相继站起身，萍说：“阿姨，我们出去买点小食品，就回来。”
　　 “别买白酒！”我大声的嘱咐着，心里嘀咕着一定是买酒去了。
　　 果然，俩个人买回来猪蹄、凤爪等一大堆吃的，又买了两瓶白酒。雪唱了一首刘德华的不该爱上你，然后就坐在奇奇身边喝酒，奇奇再三阻止都没用。当我再看雪的时候，雪闭着眼睛已经把头靠在了奇奇的肩上，眼里的泪在灯光的闪烁中溪水般地流着。奇奇一只手拿着遥控器，一只手在雪的身后压着，也不敢抱着雪，脸上平平静静的一动不动，任凭雪两手抱着自己。雪慢慢把脸贴在了奇奇的脸上，泪水在奇奇的脸上流着。雪就像一棵被飙风刮倒的大树，顺着身体的滑落躺在了奇奇的腿上，奇奇还是一动不动。我感到了累，好累，一种从未有过的累在心里弥漫，想到了我十七岁花季的天真，十八岁教育生涯的开始，二十岁还在课间和学生们开心的游戏。如今我儿子也二十岁，还在大学读书，回到家里还和我耍贱。雪二十岁，却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我怎能不理解二十岁母亲的痛苦挣扎与矛盾呢。奇奇如此的定力，无愧于在大学里受过高等教育，雪真的是醉了。
　　 雪在奇奇的怀里折腾了一番终于起身坐起，随即又软软的倒在奇奇的身上。我急切的问雪：“你要做什么？口渴吗？要上厕所吗？”
　　 “我上厕所。”雪有气无力的说着。
　　 萍手拿麦克停下歌声，哑着嗓子快速说着：“阿姨，你扶着雪去。”
　　 雪一手搂着奇奇的脖子，一手抓着奇奇的手不放，踉跄的向厕所走，我只能跟在后面。到了厕所雪却把我关在了外面，我无奈又无语，一直等到他俩出来。
　　 从歌厅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萍显然也醉了，说话结巴着和我坐一个车里。雪说什么都不上车，说想在雪里走走，清醒一下，只让奇奇一个人陪着。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什么都没想，茫然的任他俩的身影被风雪吞没。
　　 一周后，雪辞职悄然的走了，临走只给我留下一句话：我那天什么都没做。其实即便雪不说，我也什么都没想。奇奇不久去了南方改了行，学了牙医，萍去了一家大酒店当了大堂经理，时不时的领她的客人到我店里来吃饭。萍的性感与灵气实在招人想入非非，我也喜欢萍的美丽与大方。
　　 今天是奇奇的生日，便让我想起了雪，想起了萍，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想起了雪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农村的男孩女孩大多到了十七、十八岁就是定亲，结婚，生孩子，过日子，认为这便是爱了。根本就不懂得爱的另一种意义，有的可能一辈子都不懂。即便懂什么是爱的时候，早已经是孩子的父母了，除了淡忘中的痛，也只能在劳作中释怀。好好的培养下一代，让孩子多读书，有文化，脱离粗俗与愚昧......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楼下星之夜酒店里传出了邓丽君柔曼低婉的歌声，在南国星光璀璨的夜空下，我的心就像长了翅膀，漫夜的飞着，飞着，沉醉在飘摇的歌声里飞着，飞回到了十八岁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