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他大三岁。他们相识于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她是洞庭湖畔那个小县城某银行的出纳，他是城郊农民的儿子，高考落榜后在县城经商。他每天去银行存款，且经常将款交到她手中，就这么熟了。
　　 她性格很内向和保守，经过整整一年的时间，她才答应与她约会。但约会只限于聊谈工作和学习，每当言及感情，她总是笑着说：“你是我的小弟弟呢！”
　　 他颇有才华，常常写诗。他将他与她的故事和爱情表白写成诗，在不少报刊上发了出来，并且，还在存款的时候递给她爱情诗。就这样，他们的关系暴露了。她的同事议论纷纷：“怎么找个农村的？”“其实，会经商的农村小伙子也不错呀！”……消息传到她父母耳里，老实巴交的父亲没说什么，而商界出身的母亲却坚决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抱着金饭碗的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的农民。
　　 一个月夜，洞庭湖畔。他想拥她入怀，被她一把推开：“跟你谈正经的呢。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很简单，我只需努力赚钱。有了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老天也有不成人之美的时候。两年后，由于种种原因，他经商惨败，还欠下一屁股债。没办法，他只好背井离乡，南下打工。
　　 在广东漂泊的日子，他依然牵挂着她，他经常给她写信和打电话。开始，她还给他回信和接他的电话，鼓励他东山再起。后来。渐渐冷漠了。再后来，他从其他朋友那里获悉她嫁了人的消息。
　　 不久，他们又恢复了联系。他知道她的婚姻并不美满。但既成事实，也空余嗟叹。
　　 十年，倐忽而过。
　　 这时，他已为人夫，为人父。他在广东成了家立了业，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还是稍稍有余的。只是，每当夫妻俩吵架之后他于半夜爬起来写文章时，心中总有那么一些失落感。洞庭湖畔的牵手，像一张底片，在岁月的长河中浸泡得愈加清晰。
　　 半年前，他忽然接到她的电话。她告诉他自己与丈夫离了，好在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小孩，故双方都很爽快。他听了，心中有股说不清的滋味。
　　 一个月前，他又接到她的电话，说请他务必回去一趟，她有急事找他。
　　 洞庭湖畔，老时间，老地方。他发现，她的眼角已有不少鱼尾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她告诉他，为了迎接入世的挑战，总行决定裁员。在她们支行，没有后台没有资历年纪又大的她成了首批裁减对象，行里只给了她三万多元的工龄补偿。现在，她就要凭这三万资本从头开始，自力更生养活自己。她问他，你在广东呆了那么长时间，知道现在拿这点去做什么生意才好？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刚刚离异又遭遇下岗，这对其本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真是人生无常啊！他心里十分同情她，想像当年一样深情地给她一个吻并且轻轻地告诉她：“我愿为你效力！”可是，就在他的嘴唇抵近时，遭到了她的阻挡：“不准这样，你现在没有这个资格。”
　　 “为什么？”
　　 “你现在是别人的老公。”
　　 “可我还是爱你的呀！”
　　 “此话十年前我信，但今天不能信。”
　　 “难道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将我当弟弟看待而从未爱过我？”
　　 “不。只是当年我缺乏与世俗抗争的勇气。”
　　 “既然你也爱过我，为什么不让我吻你？”
　　 “如果你仍是单身汉，那当然可以。但是，你现在是一个家庭肩负重任的男人，不具备吻我的资格。”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未变？你还那么保守？”
　　 “是的。无论何时何地，我做人的原则都不会变。想起十多年前我们之间的交往，说是爱情也好友情也罢，是那样地坦诚、纯洁。这些年来我在心中一直珍藏着这份情谊，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尊瓷器或水晶。十年前你在我面前是那么的规矩，如今为何这般放肆？”
　　 “可是，我已失去了当年的那份爱情。”
　　 “虽说男女之间的友情可以提升为爱情，爱情也可以褪化到友情，但都需要一个过程。否则，就会欲速不达。须知瓷器是易碎的，水晶亦然。如果你今晚乘人之危，恐怕连我们这份友情也会失去。”
　　 “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小气！”他抱住她，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吻。放开她之后，他发现月光正映着她的两行清泪。再想与她商量如何做生意的事，她却摇了摇头跑了。
　　 第二天，去宿舍找她，不遇。
　　 第三天，从她父母亲那里获悉，她给家人留下一张“外出经商，三年后回来，请勿担心”的字条后失踪了。
　　 回到广东不久，他收到了她从老家寄来的信，邮戳正是她失踪的那天。信封内只有一张滴有一滴墨汁的白纸，外加一张十二年前她在洞庭湖畔给他拍的照片。她曾经说过要永远珍藏这张照片的。
　　 拿着无字信，他心中懊悔万分。他知道，像她这种视感情如同生命的传统女孩，在当今社会是可遇不可求的。至于他们这十多年来的感情，说是瓷器爱情也好水晶友情也罢，反正就这么被自己玷污了毁灭了。
　　 他呆立在那儿，感到这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耳畔只有那瓷器或水晶摔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