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谎言
周末的午后,逛完书店出来,阳光很清亮,天蓝得像是刚用蓝墨水洗过一样。走过街角,蓦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惊喜地快步朝前走去。
“恩泽--”。
“雨晨--”。就在我喊出他名字的同时他也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俩怔怔地对望了好久,我因为激动还没有放开紧握着的他的手。良久,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道:“好啊,雨晨,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傻孩子了,头发似乎比以前更长了,看起来更淑女了。”
经由他这么一说,我反而不自在起来。再细细打量他:依然英俊的脸上分明多了几分沧桑,这是岁月留给他的痕迹吧!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思绪飞扬起来,竟然忘了问他来省城做什么来了。
“恩泽,还没问你上来做什么来了,不如我们喝杯咖啡,叙叙旧?”我提议道。
“不了,孙珂还在医院呢!”
“哦?师母生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通知我呢?什么病啊,严重不严重啊?”我有点焦虑地问。
“没什么大碍,前几天她说头晕,以为是感冒了,吃了几天感冒药还不见好,为了保险我来省城学习就顺道领她检查检查,大夫说有点贫血,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营养又补充得不及时,你知道孩子们快要考试了。大夫说输几天液就没什么事了。”他耐心地说着。
“那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啊!你们还拿我当朋友不?”我还如当年那样给他撒娇。
“怕你工作忙,没好打扰你。”他还是温和又舒缓地说道。
是的,我从来都没叫过他一声老师,可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比任何一个老师都重得多。是他,让我有了走向明天的勇气;是他,让我有了面对生活的决心。
从医院探望完师母,无心回家,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边游荡,踢起的石子像是受了惊的鸟雀,飞向远处。而旧时光里的那些柔软,漫过心头。
上高中那年,因为父亲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里筑起了高高的债台,母亲说去城市给我挣学费,结果走了以后就没再回来,音信全无。家庭面临着破裂,而我的梦想和抱负随着父亲的恶习母亲的出走而消失殆尽。
一时间,感觉活着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义,学习就像过家家一样,怎么快乐怎么玩。
那年,我和班里几个成绩差的男生混在了一起,逃课、抽烟、逛酒吧,有时还会在大街上抢钱包。父亲看着我的堕落,一言不发。因为当他每次试图说服我好好学习时,我就会抛过去一句话:“为人父母者,当以身作则,你的榜样呢?”只这一句便将他的话噎了回去,看着父亲的态度明朗--着实因为他无能为力,我更为所欲为。
校长在全校会议发言时骂我们这个班为“渣子班”,一连换了几任班主任都被我们的恶作剧给气回去了,尤其是这次又来个不怕死的工作没几年的愣头青,接下来又有好戏看喽,我在心里策划着种种闹剧,乐此不彼。
一天,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和班里的一个男生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家小旅馆的床上。
“夏雨晨,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他厉声道。
“我知道啊!刚和他在这里做爱,就在刚才。”我厚颜无耻地说。
男生吓得早已套了裤子提起衣服逃之夭夭了。
是的,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和表情,用“厚颜无耻”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把衣服穿好,出来。”说完他走了出去。
“王恩泽,你为什么管我?我爸爸都放弃我了。”我穿好衣服随他走出了小旅馆。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有责任和义务管你。”
“我不是你的好学生,你不要费心了。”
“你是好学生,你一直是,我从前一任班主任那里听说了你所有的事情。”
“那又怎样?你能让我爸爸不赌吗?你能让我妈妈回来吗?我的学费呢?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让校长开除我好了,反正刚才我做的事情你都看到了。”我并不领情。
“够了!”他喝道。
“你做什么?凭什么凶我?你以为你是谁?”正说着他一记耳光扇了过来,很是响亮。
我正想捂着脸逃,可我的手腕被他一把抓住,捏得我生疼,想挣脱,可终究是没有抽出他的手心。
“你放心,你的学费由我来出,算借给你,等你大学毕业工作了有能力偿还时连本带息一并给我。”许久,他温和地说道。
“狗屁大学,那么难考,我能考上吗?”我听了他的话很是诧异,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你能,你一定能,当年,当年我比你……”那一刻他竟然说着抽泣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敢开口。过了好久,我问:
“你怎么了?”小心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点头应了。
这时我俩已经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沉默了好久,他开口了:“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听我阿奶说他们被一次突如其来的山洪给冲走了,也有人说我是阿奶捡破烂时捡来的,阿公去世早,家里就我和阿奶两个人,阿奶靠捡破烂养活我,供我读完了小学和初中,考上重点高中时,阿奶实在没有能力供我再读了,就在我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同学匆匆去学校报到时,我的心如刀绞,幻想着自己要有父母就好了,就如一部分同学一样,纵使再艰难,也会想办法让我进学校的……”
说到这里时,他的眼角浸满了泪水,我不敢言语,停留了片刻,他又继续道:“就在开学后的第四天,我的命运有了转机,我的班主任高玉喜看过我的资料后找到了我家,他查明情况后来我家家访,看到我迫切想读书的样子,他说会想办法让我进学校的,那一刻,我当时就感觉我抓住了一颗救命的最后一颗稻草。
果然,第五天,他又骑着摩托车从镇上来到了我家,告诉我他和校方交涉后,校方同意减免我所有的学费,而我自己只掏点书本和复习资料费,我没有辜负他对我的期望,勤奋刻苦,努力上进,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心目中理想的大学,正当我又为学费发愁时,他找到我说学费可以借给我,以后工作了连本带息一起还,所以,雨晨,你也要一样。”
他讲完了,我们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沉默,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安静的。
“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一改前面的气焰嚣张,但抛出这样一句话,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说,只要我能办到。”
“第一,不要以为你对我好我就得乖乖听你的,以后我还是叫你王恩泽。”
“行。”
“第二,刚才看到的,不许对别人说。”
“可以。”
“第三,当着同学的面你要说是我表哥。”
“没问题。”
“还有吗?”他又追加了一句。
“暂时没有,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我毫不示弱。
现在想起来滑稽极了,要是我有那样一个学生,巴不得早点被学校开除,省的惹事生非。
后来,我和王恩泽成了朋友,逐渐地,我发现我开始依恋他,想他,有时夜里还会梦他。把以往的称呼也变了,省略了姓氏。但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干净纯洁的女孩子,我开始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苦苦挣扎。
恩泽当即读懂了我所有的眼神和心思,因为不久后收到了一封他写给我的信:
“雨晨,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也很坚强勇敢。我知道,对你来说,所有的困难都将不会是困难,明天的路还很长,莲花它也是出淤泥而不染,自己做到内心清净,放下一切世俗的因素面对尘世,你看到的,必将是人生的另一种风景。
雨晨,我的好学生,我看到你从班级倒数已经走到了中等生的行列,我看到了你的努力,我作为老师,哦,不,作为哥哥,非常欣慰。你没有让我感到失望,我相信你会更好地进步,等你考入大学的那一天,我要亲自牵着你的手送你走进大学的校门,到那时,我们可以不是师生,不是兄妹,而是其他……
你懂吗,雨晨?那么,继续加油吧!
王恩泽
2003年5月24日
至今,那封信已经泛黄,但它还被我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书桌抽屉里。我相信,永远不会泛黄的是我明澈的心情,这份明澈是一个名叫王恩泽的人给的。
从读了他的信开始,我发疯地努力,只为了等候与他的牵手,只为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份心情。
2004年8月初,我如愿以偿地收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当时就高兴地打电话告诉了恩泽。他请了几位和他要好的老师和我的几位同学,吃了一餐饭,说是为了给我庆祝。我激动地紧紧握着他的手,等待他那个诺言的实现。
开学的时间到了,他没有食言,果真牵着我的手亲自送我走进大学校门。
起初的时候,我写信给他,告诉他我在新学校的生活、学校的饭菜、同寝室的女生、球场上奔跑的男生、博学的教授……每次都会如期收到他的信,叮嘱我吃饱穿暖、叮嘱我爱护自己、叮嘱我做家教不要太辛苦……惟独不说想念。
后来,我被学校选为学生会的成员,又因为自己喜欢文学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团,整日忙得不亦乐乎,也和他少了联络。
假期的时候,第一天就去学校看望他,怎奈学生早已放假,他原先的宿舍门也上了锁。打手机恰巧又关机,几经辗转,下午才从别的老师那里问到他家的地址,匆匆去看望,敲门进去的一幕,我惊呆了。
门里面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子正系着围裙拖地板,看到有客人来,微笑着上前问候,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刚要离去,她开口了:“你是找恩泽的吧?”
听到“恩泽”两字,我停下了欲离去的脚步。一头雾水,进退两难,正当我窘迫之时,女子却开口了:“你是夏雨晨吧?恩泽在书房,你快进来吧!”
我无限局促地随她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时恩泽也从书房走了出来,简单握手之后,恩泽说:“这是孙珂,你的师母,你们先聊,我去弄点水果。”说着便进了厨房。
“师母好!”我低声道。
“别客气,还是叫我孙珂,我从你们的毕业照上看到过你,qq空间也看过你的照片,还是本人要漂亮些。”我听后礼貌地笑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可巧这时恩泽已经弄好了水果从厨房出来,我小声叫了一声“王老师”。
他倒大方地说:“雨晨,你还是叫我名字听着舒服些,快给我们说说,你的大学生活。”然后让我们边吃水果边聊。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那女子的话语:“你能来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本人了,恩泽经常念叨你呢,说你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学生。”
那次我同样不知道是怎么走出他家门的,女子只送到门口,是恩泽送我出来的。出来后,他读懂了我眼中的疑问,说:“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当时是她先喜欢的我,可我当时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给她,就一直拒绝她,直到毕业工作后的一天,我到外地进修时再次碰到她,知道她还在单身,也在咱们这里教书,所以,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带点不满的声音问道。
“那时你还没考入高中。”他答。
“你为什么骗我?”我追问。
“不骗你你能考入大学吗?”我哑口无言。
一路溜达,走到自己家的时候,才觉得肚子饿了,天已经擦黑,学校的食堂早已歇业,一个人上街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家感觉很累,于是躺在床上,往事又一幕幕像放电影般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回放。
大学校园、男孩儿的追求、漫步林荫道时阅读过的诗集、教授的赞许、女孩子的羡慕嫉妒、毕业留在了城市、站在讲台上开始了自己人生的跋涉……是的,恩泽,他用善意的谎言造就了我不一样的人生,当我奔波于大学校园、奔波于城市需要做家教的孩子的家中时,见多了各种各样的人,比恩泽优秀的比比皆是,是他,让我上了一层人生的台阶。
大二的时候,我开始留长发,外在的美丽掩盖了内心的凄楚,那些放浪不羁的岁月的烙印随着追求者的玫瑰花隐居在内心最为私密的地方,我告诉自己从此不再忆起,我告诉自己可以活得糊涂一点,我告诉自己岁月会洗去生命中的污点。
直到大四毕业,分配到现在的这所小学任教,我都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男孩儿的追求,我要等到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自己的眼光足够敏锐,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以前是玩儿的太过火,可从遇见恩泽开始,我懂得应该怎样活着,怎样对生活负责,对自己负责、
因为恩泽,我和孙珂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去滨河路吃火锅,恩泽顽话说:“雨晨,你可得好好报答你的师母,当年你上大学的钱有一部分是她的工资呢!”
听到那些话时,我看着孙珂,久久地凝视,我觉得这才是我生活中的榜样。
一周后,恩泽打电话给我说孙珂已经康复,要出院回老家。前一晚,我去送行。病房里,我们三个人谈了很多。
“雨晨,你该谈男朋友了。”孙珂先说道。
“是啊,雨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恩泽附和道。
“现在倒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男老师约我几次,人还不错,我想再考验考验,看他是否真心喜欢我。”我回答。
“工作到底怎么样?喜欢这个工作吗?”恩泽问。
“喜欢,很喜欢呢,以前我就做梦要和你们俩一样,做个平凡的老师。你们知道吗?周末两天不见那些猴孩子们,怪想得慌呢!哦,我告诉你们,我们班里有个孩子私下里偷偷叫我妈妈呢。”
他们俩惊奇地看着我,好像看着一只大猩猩似的。
“怎么回事?雨晨,你不会和你学生的家长有一腿吧?”孙珂取笑道。
“哪儿跟哪儿啊!”我白了孙珂一眼,说道:
“她的父母都去了南方打工了,家里只有她的奶奶,她奶奶又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可这孩子生的机灵,长的很清秀,很上进,学习成绩好,但有自闭症,没见过她说话,有一次看到她写的日记:‘妈妈,没有你在身边,我吃不下饭,不想说话,看着同学们和他们的爸爸妈妈上街买新衣服,我就讨厌他们,我不想看到他们……’
我不能不管,给她写了几次纸条夹在她的日记里,没想到她回复了,就这样我们私下里通信,她愿意给我敞开心扉讲她的事情,我们成了好朋友。有一次课间,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问我能不能偷偷叫我妈妈,我含着泪答应了。就这样,讲完了,不错吧?我有一个上三年级的女儿,呵呵……”
说完,我很自豪地等着他们夸奖我。
“你行啊,雨晨,算是得了师傅的真传。”孙珂玩笑道。
“不亏是我的学生。真不错。”恩泽有点洋洋得意。
“瞧你那样。”孙珂用手指轻点了下恩泽的额头。
然后,我们三个在病房里笑了,那笑声传出好远。
从病房出来,星星已经挂满了整个天幕,为夜贡献着自己的光芒。
明天一定是个晴天,我想。
朋友总说,我的小说里摆脱不了我的影子,我慢慢尝试着摆脱,相信会更好。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