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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情孽(下)


作者:陟云子 举人,563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27发表时间:2009-01-12 17:41:36
摘要:一段本该早早修成正果的爱情,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而被完全搅乱。当他们几经浩劫后重逢,上天还能否给他们一个结合的契机?请看陟云子小说《情孽》。

是那个疤癞脸。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周大福道:“你来这里就得听我的,明白么?”周大福敢怒不敢言,只得含混的答应着。那人又道:“你先在去把里间的便桶给倒了!”
   周大福摸索着走到里间,见一个黑漆漆的塑胶桶摆在那里,腥臭无比。周大福按着其他人的指点将它放到了门前,等待专人的收拾。他刚将便桶放下,后面有人猛力一推,便桶一晃,漾出了一大片液体来,都浇在了他的鞋上。周大福回过头去,见是昨天唱戏的那个家伙,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干什么?”
   那家伙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嬉皮笑脸地道:“没干什么啊。”周大福冲他怒目而视,道:“那你为什么推我?”那小子扭过头去,冲其他人招招手道:“喂,你们看见我推他了么?”众人都道:“没看见。”他于是对周大福道:“大家都没看见是我推你。八成是你想在我身上捞点油水,故意往我身上栽赃的吧?”
   话说到这份上,周大福哪里忍耐得住。他猛地一提气,那便桶便被他高高举起。他再一倾斜,那一桶污物便都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人的头上身上。周大福扔下便桶,不顾他身上的脏臭,一脚将他踹倒,接着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对着他就是一阵狠揍。周大福满以为这时会有别人来干涉他,哪知自始自终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那人说一句话。他们像是观看散打比赛一样看着两个人,幸灾乐祸的神情更加明显。周大福此时终于有机会出气了。他将那人打得满脸鲜血,牙齿脱落后,才昂首挺胸地站立起来。周围的犯人看他的表情很有些复杂。那目光里倒有一多半是钦佩。
   疤癞脸在这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接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包揉搓的不成样子的咸花生交给了他。从周围人羡慕的眼神中周大福知道,这玩意儿在这里绝对是稀罕物。他也没和谁客气,狼吞虎咽般地将那些东西吃到肚子里,也忘了是什么滋味了。疤癞脸又对躺在地上的那人道:“今天晚上你搬到里间去睡,外间地方让给—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周大福。
   周大福说:“周大福。”从牢头的问话中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认可,以后在这里不会受到别人的欺侮了。牢头撇撇嘴,道:“我是问你有什么绰号没有,比如说鸭子,肥猪什么的?”周大福摇摇头。牢头看看他,道:“那就叫你笨熊吧。”周大福觉得这名字太没水平了,刚想纠正可看看牢头认真的样子,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牢头顿了一顿,道:“笨熊,大哥给你找个好地方睡,外面的地方不潮—”
   正在这时,牢门哗啦一声打开了,管教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绷带。他先检查了那人的伤势,见并不严重后才给他上了药缠上绷带。他做完这一切后问道:“刚才谁打人了?”周大福身上沾满了血迹和屎尿,就是想赖也赖不了。管教一指周大福:“你,出来!”
   这时牢头在周大福耳边轻轻说道:“你别说是你一个人干的。”周大福明白了他的意思,暗暗感激他的好心。
   周大福被带进了禁闭室。管教问起他打人的原因,周大福只说那人往他脚下泼了污水,别的事丝毫不提。他同时反问管教别人也都打了,为什么不抓他们。管教生气地冷哼一声,说道:“你身上最臭,我闻不出来么?罚你关三天禁闭!”
   周大福在禁闭室里关了三天后又被送回监狱。牢头见他回来,很是高兴,拍着他的肩膀说要为他好好庆贺庆贺。于是小小的监牢里闹成一团,牢头还像模像样地挑了两个人出来玩“自卫角力”,就是模仿苏联人的散打模式比赛。为了表示对周大福的欢迎,他还让周大福坐在了自己身旁。
   这场比赛打的并不激烈,但很有看头。两个人都没练过散打,打出去的拳脚笨手笨脚的,常常让局外人捧腹不止。尤其是其中一个人伸出脚去,使劲别住另一个人的腿将他绊倒时,周大福的眼泪都笑的流出来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的郁闷才能稍稍舒缓一些。
   从此周大福开始了他长达一年时间的牢狱生涯。虽说在监狱里没人欺负他了,可他还是时不时地感到憋闷和委屈。牢房里又闷又挤,就那么大点地方,却要承受二三十个大活人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不是有些太困难了么?冬天还好说,人多了正好凑合着取暖,可夏天就难熬了,监牢里就跟个大蒸笼似的,人人身上都不停地往下淌汗。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都把衣服脱光了,只穿一条短裤,却仍是闷热难耐。而牢友们身上发出的浓烈的汗臭更让人受不了,周大福每天都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的吐一场。说到吐,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吐的。全国人民生活都不宽裕,想割两斤肉还得巴巴着眼一点点地攒肉票,想做件衣服还要布票呢,哪有多余的饭菜供给他们这些渣滓败类?一顿一个粗苞米面的窝窝头加上小半根腌萝卜条已经是十分的优待了,你还想得陇望蜀?无奈周大福饭量实在太大,每顿那个窝窝头他张嘴就填了,也只能让空落落的胃好受那么一丁点而已。
   正是如此,一天晚上周大福病了,病得非常沉重。他觉得自己睡着了,在梦中回到了大队,看见了他的小琴,可她却不听他的声泪俱下的呼唤,加快脚步走远了。“小琴,小琴!”他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却没意识到自己尚在梦中。牢头听到他的胡说,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滚烫滚烫,就喊来了当晚值班的管教。管教一看,就知道是发烧了,在里面不好治疗,于是叫牢头把他给背到监狱开的卫生院里。卫生院还算负责地给周大福仔细检查了一番,打上了两针,周大福才慢慢地退了烧,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说来也巧,这时卫生院的上司监狱狱长前来查岗,恰好就来到了周大福的病房。他见这个年轻人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样子,又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哭嚎,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便问道:“这孩子犯了什么错误?”
   这些卫生院里的人哪儿知道,便去找当初将周大福关进来的那个管教。管教一翻案卷,没有翻到。再一查登记记录,发现这个周大福只是一介流民,并没什么严重的错误。监狱狱长闻报大怒,说:“什么样的人都塞进监狱来,我们的监狱岂不是要成了流动人口收养站了?不行,等这个年轻人好之后,你们把他给放走。再看看其他的号子里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有的话一概遣散,统统不留。你们听清没有?”
   周大福总算撞上个正点。病一好,他就立刻给放了出来。原先在监狱的时候天天盼着出来,可真正出来的时候,手脚被束缚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人却迷惘起来,不知该向何处去。想来想去,还是回自己的老家吧。老家环境虽然恶劣了一点,可毕竟是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祖先把根深埋在了那里,那里也就成了他的血脉的源泉,有了他精神上一些难以割舍的东西。
   这次他不敢再坐火车了,怕惹上上一次一样的麻烦。他身上又没有钱,自然也不能去搭公共汽车。他又不敢大白天地在大街上露面,怕被警察当成重点怀疑对象而被拘走。一时间心里竟然有种再回监狱的想法。可想想小琴,一咬牙,还是一步一步踏上了南下的归途。
   白天的时候他尽量挑拣偏僻的庙宇歇脚,待问明方向后再在傍晚的时候加紧赶路。偶尔遇上南下捎货的汽车司机,他也会拦在车前,祈求他们捎他一程。有些司机看他可怜,就开了车门让他上来。有些人则怀疑他是趁着夜色打劫的歹徒,鸣了两下喇叭示意他让道,接着便一溜烟地开走了,只剩下周大福傻傻地站在那里。
   历经千辛万苦后,周大福终于回到了乡里。此时他经过三年的异地生活,早已非复旧日的毛头小子,再加上剃了一个光头,面相又老了几分,就是这些乡人一时也认不出来。周大福过去处处受人歧视排挤,也学的乖了,不敢贸然去找鲍春琴,而是随便找了几个人,先从侧旁打听一下鲍春琴的情况。
   他们告诉他,鲍春琴现在在场部上了班,生活还过得去。周大福不满意他们这种蜻蜓点水似的回答,还要细问,那些人便都警惕起来,盯住周大福细细打量,像是新发现了一个怪物似的。周大福知道他们终究会认出自己,也不敢在那个地方久留,怏怏地先走了。
   他现在没有工作,失去了经济来源。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收起了废品。收废品其实是一个总称,谁家里有废置的破铜烂铁,旧报旧书,他都一股脑儿的先掏钱买下来,再转手卖给废品回收站,以此来赚取中间的差额,勉强糊口。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这天周大福刚刚从废品回收站出来,天便下起了大雨。看看是走不成了,周大福只得找了家屋檐宽大的房子,一猫身藏了进去。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他脑中便也有些迷糊,加上多日来的疲劳,他竟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可周大福睡得并不沉。雨天总是很冷的,他身上穿的又单薄,不一时他便被冷风给吹醒了。真难耐啊!外面的雨似乎稍小些了,他伸展了一下身子,便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望去,认出那是一个年轻少妇。她穿着一件花个上衣,一条粗布裤子,雨水浸湿的衣服勾勒出她柔美的曲线,挽起的裤腿下面雪白的小腿直晃眼睛。周大福一时看得有些发呆。忽然,他觉得这副面孔有些熟悉。小琴!一个名字忽然从脑海中跃了出来。没错,就是她。她一步步走近了,脚步也慢了下来。哦,她还向这面瞅了一眼。她难道注意到我了?想到这里,他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冲了上去。
   --她,不认得自己了。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时候手心里已没了刚才的温度,因为心情已先一步冷了。周大福踯躅许久,却仍然派遣不开心头的抑郁。他想,我还是要娶她。
   鲍春琴在这时回到了家中。丈夫潘香亭早已做好了晚饭,热气腾腾的红苕饭闷了半天,正咕咕地冒着香气。她换去身上的湿衣裤后,先进屋看了一下她的儿子。儿子已经两岁多了,聪明可爱,半年前刚刚断的奶,现在已经会背十几首毛泽东的诗词了,什么“我失骄杨君失柳”,什么“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什么“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张口就来,是小两口的掌上明珠。说到儿子,就不能不说到丈夫。也是奇怪,没结婚前看着这家人过的红红火火的,叔叔是乡革委会的主任,本人是民兵连长,说句话掉在地上也能摔出个大坑来,可结了婚之后呢,这家人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先是叔叔被另一个造反派头头取而代之,紧接着潘香亭的民兵连长也被撤了,让他去做乡里的饲养员。所谓饲养员,就是天天赶着乡政府的那十多头牛羊去山上吃草。潘香亭原来也是个血性汉子,哪里受得了这气,一下子就辞了职。那造反派头头巴不得赶他走,见他主动辞职来更是高兴,马上就给写了同意的条子。潘香亭就这样回了家。他原先没入大队,因此队里也没有他的田,自然也没他的份。这样三口之家的生活来源便都落到了鲍春琴身上,日子一下子拮据起来。潘香亭此时也知道保护家里的财神爷了,每天把鲍春琴侍候得妥妥贴贴,鲍春琴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叫他打水他绝不去扫地。因此在这样困难的时刻,一家人的小日子还是和和睦睦的,小屋内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但是,潘香亭心中的抑郁,只有他自己清楚。原先自己在台上,打个喷嚏也能震得地动山摇,人前人后少不了阿谀奉承。可突然一下子下来之后,一下子就成了自己下级的下级,原先见了自己点头哈腰的黑皮,变成了现在自己要对他点头哈腰。想想几年前他的低三下四的样子,潘香亭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老婆现在干的工作还是我出的力呢!不过他也清楚,人家只不过看重你屁股下面的位置,人走茶凉,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搭理你也是白搭理。然而最让潘香亭难受的是,他现在成了个吃软饭的。一个大男人,还得指着老婆养活,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啊!自己的老婆,是七大队有名的一枝花,差点插到了周大福那陀牛粪上,幸好自己使了个小计策,把他给弄倒了。鲍春琴的父母被自己说动,给鲍春琴加了很大压力,自己再在旁边煽煽风,点点火,她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了自己的老婆。不过那个小芸办事也不仔细,好好的你怎么能让他逃了呢?人没影了,我倒多了一桩后患,他要是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办?但这些事情潘香亭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鲍春琴自从跟他以后就不让再提周大福的名,听到这样的话后一定会不高兴。
   潘香亭哪里知道,此刻坐在他对面低头大口扒饭的妻子,脑中正想着这个周大福。说来也怪,白天自己没当意的那一幕,到了这时候竟然清晰了起来。她想起了那人的神态容貌和他粗拙的大手,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你家就住在前山跑马川--”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谁还会在意自己家旁边一棵柳树上的紫燕,谁还会在乎紫燕时不时的呢喃?唉,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看见我的样子该有多么的伤心和难过!啊,大福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外面的生活一定很苦吧?其实这些灾祸都是由我而起的呀!当初我嫁给他也是完完全全的迫不得已,我对不起你呀!
   鲍春琴一边回想着往事一边自责着自己,筷子扒饭的频率明显降了下来。潘香亭本就没有心情吃饭,早早地将碗底掏空,一声不吭地闷坐在那里。见妻子想着心事,不由出神地瞥了她一眼。恰好鲍春琴这时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两人均是心中一怔,四目相交,彼此都生出些许怯意。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鲍春琴重又低下头去,闷声不吭地吃着饭,再没抬起头来看潘香亭一眼。潘香亭也觉得无趣,将头转了开去,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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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许多时候阅读小说,都有个习惯,猜测结尾是个什么样的。可看完上节再看下节,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作者的安排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切都倒过来。如果上节中我们还同情着周大福,鄙视着潘香亭的话,这种观点随着小说的进展,已然发生了完全的改变。周大福为了得到曾经的现已嫁给潘香亭为妻的恋人和儿子,居然如此不择手段,完全丧失了人的本性。而曾经威风八面的潘香亭,早已随着权势的消失而回归到平常人来,内心上的他也想努力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人,总有缺点,他的缺点就是好色了点,正是因为这一点被周大福看穿,因此周大福的计谋得逞了。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实习编辑:寒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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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13 12:50:23
  天理轮回,报应常在,周大福处心积虑的幸福生活,随着儿子的死去,随着真相的大白妻子的死去,终归一场泡影。可怜的是,男人之间的斗争结果,无辜的女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小说到此,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很少有这样的耐心一口气把一篇不算短的小说看完,而且回味久久难以散去。我想,我再用浅薄的论调去评论这小说的优劣等等,似乎有点画蛇添足。我相信:读者心中自然有杆秤。
   编辑按太精彩了,简直是非常经典的评论,呵呵,赞一个~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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