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人国
　　
　　 古老城墙上立着法度
　　 叛国者死，奸淫者亡
　　 国度里安邦的是刀和火
　　 爱风沙和寒冷的是旌旗
　　 血泊生蝇
　　 爱黄土和仇恨的是姓氏
　　 赵、钱、孙、李
　　 用锄头翻过历史，翻出的是骨头
　　 和黄土下铁锈战甲
　　 秦人国里面筑着十八刑狱
　　 秦人国有美人
　　 她们的眼睛朝上，虔诚
　　 给予她们名字的人手执钢鞭
　　
　　 谁没有一个值得炫耀的祖先
　　 这夜市里穿着金缕衣的女人
　　 姓着姬，她的笑貌也遗传了古周的端和魅
　　 “三石，五石。”喊着叫卖的商贾。
　　 拉下遮盖女人肩膀的衣服
　　 烙铁便在女人的香肩后腾烟
　　 一只蝴蝶，是奴隶的标示
　　 世间最悲哀的是有个大胃
　　 女人的命运在买卖中流转他手
　　 女人的名字叫姬女，他在秦人国的最后时光里面
　　 住到了深巷子里面
　　 她的名声开始远扬，色艺齐全
　　 她的笑是秦人国最美的
　　 传到王侯的耳朵里
　　 他日常卖笑，今朝君前舞
　　
　　 巷子里面曾经有的竹马青梅
　　 把石板的笑声压在青石板下
　　 幽幽清冷
　　 在角落里面看着那红红的门
　　 红红的绸，爱慕着她的青年
　　 “我愿倾我所有”
　　 城墙上的法度，要折弯他的双膝
　　
　　 他只是个农夫，年十八
　　 那日头可比母亲的咒骂
　　 “儿子不孝，麦面丢了。”
　　 母亲的眼泪总是那么的宽容
　　 黄土地归于秦帝三年，黄土地三年不雨
　　 在破烂的土墙下
　　 母亲躺在炕上，“生儿，母休矣，夜可弃野地，当立志。”
　　 埋母无钱米，夜弃得流刑。
　　 他被发配到边城筑防
　　 母亲啊，儿其不孝，如同一般钢针扎在心头
　　 立志，立志。
　　 踟蹰的步法往死亡的方向靠近
　　 这日头啊不敌官家的鞭
　　
　　 金色仓廪的食粮满了
　　 白色薄纱系在左肩
　　 仓廪旁的硕鼠在呲牙讥笑
　　 亡秦者二世也，亡秦者二世也
　　 传言越来越凶猛
　　 从孩童和无知的妇女口中
　　 传到了楚地湘水旁
　　
　　 宰杀牛羊的刀
　　 割裂了头骨的脉
　　 血色的彩绸盖满了江河
　　 夜在楼台的琴瑟中诡异了
　　 袭击
　　 歃血为盟，不胜不归
　　 夕阳下的战马疲乏了
　　 却未曾卸下马鞍和弓篓
　　 那晚的月亮还是圆的
　　
　　 ◎ 血色
　　
　　 他的勇气在民众的崇拜中高大
　　 “若富贵，勿相忘。”
　　 “若富贵，勿相忘。”
　　 他是陈郡的主
　　 在刀光下照着城民们
　　 没有黄盖车
　　 风是凉的，只因血还未干
　　 陈郡的主
　　 倒在血泊里
　　 车夫和马车背叛了他
　　 那利剑已经插进了他的身躯
　　 没有旗帜，也没有呼号
　　 他的灵魂生于此，归于此
　　 愤怒，悲痛
　　 可抗争没有结束
　　 瞧瞧这场阴谋的战场
　　 戟插穿了马的腹部
　　 悲鸣之声
　　 在淮河的里面 ，清晰刺目
　　 他在梦游清虚之时，看到了红妆
　　
　　 那血色酝酿了一次革命
　　 玫瑰，茉莉还是郁金香
　　 不，是狗尾巴花的革命
　　 属于最底层的农民觉醒
　　 君子仁义家天下都一边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血色下
　　 锄头耕耘了骨
　　 锄头成了刀剑
　　 锄头埋葬了秦人国
　　 山林的居士们
　　 渐渐的看不明白
　　 他们曾经最瞧不起的一群人
　　 移动了大山
　　 他们是愚公
　　 他们的血中含有一种力量
　　
　　 军阀们成了最大的投机者
　　 征伐的承诺不过是另一场游戏
　　 所谓楚汉 不过是最大的受益者
　　 成王败寇
　　 江东的岸上 又多了两抹血迹
　　 而姬女的巷子 依旧深深
　　 在斜阳之下
　　 荒芜的土地长满了艾草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 唐人街的小生
　　
　　 那样一个抹杀了耻辱的记忆
　　 有铁蹄和枪炮
　　 轰轰隆隆的以光的速跑过
　　 冷兵器、火炮、胭脂
　　 消融了男人的鞭子和女人的旗袍
　　 终有一个姓氏会成为先驱
　　 飘洋过海
　　 回望大陆 越来越小的影子
　　 我的绣娘啊，你可知今生又是诀别
　　
　　 如果不是杀了人
　　 如果不是小小的地摊摆不成
　　 自己的水果刀居然捅到官家的胸口
　　 血染了自己的脸
　　 那一刻如同千年的魂又回来了
　　 回来了
　　 我的祖先啊，不孝的子孙只能背井离乡
　　
　　 活下去便是我的哲学
　　 陈生来到国外的小城
　　 成为唐人街上的戏子
　　 他在台面上演着那幕霸王别姬
　　 不停上演不停谢幕
　　 这样的厮杀叫和平
　　
　　 唐人街的小生 在异国
　　
　　 ◎ 女村
　　
　　 有一个村庄只剩下女人
　　 这不是战争的年代
　　 也不是逃荒
　　 这是一个女村
　　
　　 她还记得在村落口的小河旁
　　 那夜色凄清
　　 等待情郎说那句，跟我走吧
　　 如今成了孩子的妈
　　
　　 粗茧的手已不见当年的纤细的葱白
　　 背上背着宝贝
　　 小孩儿哦快长大，长大立大志。
　　 背上的是做小山
　　
　　 陈生啊，你何日归来？
　　 只在心中默念
　　 她的灵魂从来没有变过
　　 就像那深巷子里面的红妆
　　
　　 男人都在南方
　　 他们的存在让城市
　　 如春笋的混凝土 疯长
　　 那春天是无穷尽的欲望
　　
　　 鲜亮的大楼下面总会躺着几个
　　 光膀子瞭望的陈生
　　 好多陈生，卖着不知名的商品
　　
　　 ◎ 烟
　　
　　 十月的烟是锄头的呼吸
　　 青筋刻画了他们时间
　　 他们把姓氏都埋在山坡上田野里
　　 那些秸秆化作的尘土
　　 将和他们融为一体
　　
　　 是啊，没有战火的村落
　　 就是烟
　　 清晨和黄昏
　　 那些温暖的狗叫，娃儿的哭声
　　 预示了这个冬天
　　 含泪的陈生归来
　　
　　 他的左肩背着被子
　　 右手拿着锅、杯子、铲子
　　 他回来了。
　　 他笑着回来了
　　
　　 那天的狗叫了一整晚
　　 猫也叫了一整晚
　　 月亮缠绵了一整晚
　　 一整晚就是滋润的雨
　　
　　 村里的男人看着生疏的儿女
　　 眼前的土地和手边的锄头
　　 男人是留不住的
　　 烟，在男人的手指上抖动
　　
　　 ◎ 城市的灯
　　
　　 他的呵欠其实是无声的咆哮
　　
　　 那七色的晕光多么的梦幻
　　 多年以前他曾经仰望的星光
　　 那色彩几乎迷糊他的眼
　　
　　 街灯和月色
　　 在迷失
　　 在常常的街道上走两步
　　 回家便可以跟孩子们说说
　　
　　 陈生的指甲缝还有些许残留的水泥
　　 似同昨晚的面包屑
　　 从前爱好干净的他也在这工地上麻木
　　
　　 ◎ 鬼与火
　　
　　 在梦里的陈生看到
　　 铺满白花的路上
　　 仙逝三十年的母亲 回头望着
　　 我孱弱的母亲啊
　　 你的腰上系着石磨
　　
　　 我眼中是火
　　 那火的源头从庄稼地转到炼炉
　　 那灼人的火，把我的身躯
　　 烧成一堆残渣
　　
　　 留下最后一口气
　　 醒来
　　 生儿，生儿
　　 谁在呼喊你的小名
　　
　　 幽幽的鬼火在城市的塔楼上
　　 藏着无数绿色的目光
　　 像极了
　　 老家门口的苦楝子
　　
　　 仰望那刻在马匹上的火
　　 不要熄灭
　　 在天黑前
　　 回到南方，回到家
　　
　　 ◎ 插曲：杀死春天
　　
　　 春天已死
　　 在漫漫逃亡之海
　　 那个凌乱着毛发
　　 插着几根倒刺的獾猪
　　 如太阳
　　 在迷途中探望
　　 是它
　　 这只无知无畏的动物
　　 一声嚎叫
　　 弱懦 、惊慌
　　 这无价值的死亡
　　 如太阳
　　 在迷途中顾盼
　　 他的姓氏本该如苍木如危岩
　　 是这风——疑惑的暖风和不知名的冷
　　 把你慢慢沙化，萎靡
　　 在生长着毒蝎的大漠里
　　 藏着你整个身躯
　　 浅浅月牙湾是你仅有的羞赧
　　 吃吃笑的姑娘
　　 你怀里还有只光洁的仓鼠
　　 如太阳
　　 使命是杀死春天
　　
　　 ◎ 回乡
　　
　　 在梦的国度里
　　 无数的陈生返乡，无数的陈生头发凌乱
　　 是古代的隐者，是今日的亡民（流民或氓）
　　 来了，冬天的雪
　　 冷的纯净的雪，是直白无欺诈的
　　
　　 这个接近赤道的地方
　　 丢下的留恋，是没有冬天的城
　　 想着宝儿，我的孩子
　　 曾经告诉你的夜灯通明，你要忘记
　　 坚固的堡垒里面有奴隶的铰链
　　
　　 背着铺盖的陈生
　　 称自己是只蜗牛
　　 回家的路是那么那么遥远
　　 他的脸上固有的忧愁
　　 像是个哲学家，又像个诗人
　　
　　 陈生，陈生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麻木的灵魂
　　 不知自己是千年的王
　　 千年的抗争王
　　 在梦里，他只梦见饥饿的宝儿和黄泥
　　
　　 手掌的裂纹和缺水的田地
　　 都是漠然的
　　 他不曾想过，这漠然的
　　 像封疆的界线
　　 左手扶犁，右手打马
　　
　　 用砖头的边角来计量自己的劳动
　　 撕裂的肌肉不是自己的
　　 他有坚硬的信念，如果没看过暴徒
　　 他的心也不会如此的战抖
　　 财富是蚂蚁和长蛇
　　
　　 哎，陈生低下头扛起的蜗牛房子
　　 听听那火车的轰鸣
　　 像不像家里丧事的喇叭
　　 陈生笑了
　　 但他不接受施舍和怜悯
　　
　　 回到了冷的纯净的乡里
　　 冷的真实的乡里
　　 陈生笑了
　　 他衣衫褴褛的，很高贵
　　 像一个将军
　　
　　 ◎ 斗神
　　
　　 神说，到我这里来。
　　 我给你真正的永生。只要你背上我的十字架。
　　 每天，陈生要和神对话
　　 在别人看不到的神灵面前
　　 陈生飘忽的眼神和嘴角说，呸。
　　
　　 在村口，他预言，“我要是一个将军。”
　　 他砸了所有的耕犁
　　 磨刀
　　 “杀土豪，分财产。”
　　 村人看着陈生的表演，吃吃笑
　　
　　 陈生疯了
　　 祖庙里面，跪着宝儿的妈
　　 一个不唠叨的女人
　　 是伟大的
　　
　　 她对祖庙的神说
　　 还给我一个正常的陈生吧
　　 如果你要我的所有，就拿去
　　 哭谁？恨谁？
　　 神在十一月底显灵了
　　
　　 神说，侮辱我的陈生本是该死的
　　 我赐予他高贵的灵魂
　　 我就给你太阳
　　 我给他富贵和名声
　　 我要他永远臣服于我，不反抗
　　
　　 疯了的陈生，听见那神的承诺
　　 又说了声，呸。
　　 神就降罪于他，神发怒了
　　 神的胡须掉了一地，神的鼻子很高
　　 于是宝儿永远长不大，永远不知人事
　　
　　 陈生在战斗，他的披风是红的
　　 他像极了，公鸡
　　 每日清晨的奔走呼号
　　 宝儿的妈仍旧不唠叨
　　 村人还吃吃的笑，这傻子
　　
　　 ◎ 魔魇
　　
　　 在陈生的梦里
　　 魔魇的创造者是
　　 带血的青石板和车轮
　　 倾轧在田埂上的蓑衣 成排
　　
　　 拿刀的子民
　　 曾经用火和麦子扶正历史
　　 每一个陈生都埋在
　　 那里
　　
　　 供着神明的祠堂
　　 你赐给我名字
　　 夺走我双手
　　 我埋首躬耕
　　
　　 沉睡在噩梦里
　　 沉睡在怨念里
　　 焦急又麻木
　　 我永远不醒来
　　
　　 每天从三个梦开始
　　 吃饭、交媾、长生
　　 在仅有纯净的魂魄中
　　 传宗接代
　　
　　 灵魂装在盒子里
　　 周、吴、郑、王
　　 卷宗里面
　　 有一个属于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