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屁股左歪右斜的脚尖儿才刚刚蹬的圆那三轮车的轮盘。他隔三天准来‘天平’小区一趟。小区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叫小浙江。说着一口江浙话，但听起来却有浓浓的北方味儿。
　　 “小小年纪的，咋儿干这个呀？”老龚背着手，悠闲地踱着四方步，随便问道。
　　 小浙江认得老龚。老龚身穿法官袍，手举木槌敲下的那一瞬间，死死刻在小浙江心灵深处。那判决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剜着那颗幼嫩的心。爹被判了三年徒刑。
　　 “俺爹留下的，爹叫吴虎！”小浙江低着头回答。
　　 老龚一惊：“你是吴虎的儿子？”
　　 “嗯！”小浙江轻轻点头。
　　 老龚办案几十年，这个案他记得最清。那是他做法官宣判的最后一桩案子。才半年，咋儿能忘记呢？
　　 “你上学没有？在那儿住？咋儿生活呢？”老龚关切的询问。
　　 小浙江闭口不答。眼圈儿红了。骑着三轮车掉头猛踩猛蹬跑啦！
　　 老龚坐在树荫下回想着那桩案子：吴虎开了个废品站，以收破烂为生。一家三口还过得去。一天，一个建筑工地送来一车泥锈斑驳的废铁，老婆点火烧烤那些杂质，不想爆炸了。公安局在现场发现了日式手雷碎片。老婆炸的血肉模糊，吴虎变卖了废品站也没凑够老婆的手术费。电视台报到了此事，号召市民积极募捐。吴虎急昏了头，在银行门口抢了一个女子的包。当他抱着抢来的五万块钱来到老婆床前时，老婆却咽了气儿。警察逮捕了他。法庭上，那女子指认了他，他供认不讳。那女子是民政局的办事员，她出示了厚厚的募捐人员名单。吴虎如雷轰顶，后悔晚矣。
　　 老龚记得吴虎有个男孩，12岁，还亲自交代要把那孩子送回他老家。老龚退休了，工作上的事儿也不过问了。怎么没送走呢？
　　 三伏天，树上的知了叫的人睡不好午觉，老龚从窗户看到小浙江收了大半三轮啤酒瓶。瓶里剩酒的，他仰头喝的精光。
　　 “啤酒瓶、白酒瓶、酱瓶、醋瓶、罐头瓶！有瓶子卖喽......！”小浙江挥汗吆喝着。
　　 老龚赶紧开冰箱，取出几瓶冷饮下了楼。“过来！”
　　 小浙江一溜小跑来在老龚跟前。“爷爷，啥事儿？”
　　 “这么热的天，不要命啦！”老龚心痛孩子，把冷饮递给他。“给，喝了！”
　　 小浙江推回去。“不热，不热！俺不喝别人的东西！”
　　 “那俺把饮料瓶卖给你，要不？”老龚想搞个‘曲线救国’。
　　 小浙江想都没想说：“那当然行了！五分一个，给你两毛钱。”
　　 老龚攥着两毛钱得意的上了楼，到窗前一望小浙江，差点儿气晕了。小浙江打开冷饮瓶，正在往路边倒冷饮呢！
　　 三九天，室外滴水成冰。老龚守着暖气还跺脚。他从窗花里又看到了小浙江的身影。
　　 “大叔的袄，大婶的裤，老奶奶的裹脚布！大伯的被，大娘的褥，老爷爷的酒葫芦！破烂的买喽......！”小浙江的吆喝声从窗户缝儿里钻进人们的耳朵眼儿里。
　　 是同情？是可怜？说不清楚。小区里的人听见喊，总是翻箱倒柜找几件东西‘卖’给他。
　　 老龚从立柜顶搬下一个纸箱子，是父亲的几双棉鞋。其实还很新。
　　 “太碍事了，快拿去！”老龚叫喊着小浙江，倒像让他帮忙似的。
　　 小浙江连忙掏钱，“给您钱！”
　　 “啥钱不钱的，不要！”老龚显得很严肃。
　　 “那，俺不收！拿回去吧！”小浙江很坚决。
　　 老龚无计可施了。“犟驴！两块钱卖给你！”
　　 小浙江很有骨气，从不白拿人家的东西。付了钱，他心里才踏实。他明白大家护着他哩！
　　 小浙江从纸箱子里掏出一只大头鞋，美滋滋的换上，那只脚就像搁在热盆里，热流立即涌上心头。
　　 他又掏出另一只，可就是伸不进脚去。他把手伸进去探摸，扯出一个塑料包来。他扔到一边穿上那只鞋，踩一踩，暖和舒适，就是大了些。
　　 他拾起那个塑料包，打开看。竟惊得他倒抽凉气儿。一沓子百元大钞，还有国库券存折啥的！
　　 他不敢细看，包严实了，急匆匆地上了楼，使劲敲开了老龚的门。“给，鞋里边的，俺没动！”小浙江心里还怦怦跳呢！
　　 老龚稀里糊涂接过包，才发现是一笔巨款。父亲走得急，心肌梗塞，家人没料到，大头鞋就是父亲的保险柜！
　　 “没事了，俺走啦！”小浙江穿着那双大头鞋，踢踢踏踏下了楼。“大叔的袄，大婶的裤，老奶奶的裹脚布......”小浙江骑着三轮车，吆喝着远去了。
　　 “退休了，这孩子的事儿就不管啦？他还小，他需要父爱，他该上学，他......”
　　 老龚麻木了，不是冻的。
　　 老龚清醒了，也不是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