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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三章 老曹是怎样开始讲那个破烂故事的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08-31 16:27:42      字数:9786

  “我祖父,那时穿着黄马褂,可以直接进宫的,随便在紫禁城里进进出出……”
  多少个夏日黄昏,老曹都会呷着泛黄的冒着泡的鲜啤,赤着膊,光着脚坐在那块破烂石头边,就着袭人大妈腌的小黄瓜,或者一小碗用客家方式蒸煮的大块猪肉,抑或聊聊烧烤隔夜剩下的肉串、鸡脖子什么的,一边唾沫横飞的讲着他年少时的逸事,一边借酒消暑。看不出,这个身材五短的老曹,年轻时还有一番阅历,翻过些跟头;只是这阅历在我心里还有些疑问,觉得那或许是他的杜撰,就如同他唾沫横飞下的故事。
  “我祖父最爱抱着我;我坐在他膝上,看着那长长的胡须,心里也想和他一样穿着黄马褂走进紫禁城……”肥腻腻的猪肉塞进老曹的嘴巴里,让我感到恶心。看到他饕餮而食的模样,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肥胖了。
  有谁不知道现在的肉类都是经过科学化管理,快速出栏的:原本需要养一年的猪如今两三个月就已经膘肥体壮了,所以早些年的猪被称为笨猪,现在的猪被称为肉猪;原来三五个月才能长成的鸡,现在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宰杀了,所以早些年的鸡被称为笨鸡,现在的鸡被称为肉鸡。这些被称为肉某的动物,都是经过添加了激素的饲料喂养的,所以人类也就是变相地饮食着这些饲料,所以现在的胖子越来越多,推出减肥疗程的美容院挣的银子也就越来越多;换句话说,其实全部的激素专家都是美容院培养出来的,这些美容院的老板乐此不疲地为那些激素专家们提供着资金,乐此不疲地站在街边,看着众多的肥胖症患者走进美容院,暗自将这些不幸者定义为肉人,就象被吕雉切去四肢,剜去五官的人彘;吕雉因为嫉妒而窃喜,美容院老板们因为攥取了大把银子而窃喜,啧啧。
  “我祖父最喜欢吃鹿肉,奔跑在大草原上的鹿群落入视线,那是多么美的画面;而另一群骑着驯服的马匹的黄马褂们纷纷弯弓搭箭,进行着浩荡的秋季狩猎;我祖父也在其中,他抬起高傲的头颅,望向那群野生放养的鹿群,心潮澎湃。”老曹讲到这里,同样地心潮澎湃,颤微微地举起偌大的鲜啤杯,咕噜咕噜痛饮了口,大有岳飞呤唱满江红的感觉。
  不过,我才不信他说的呢;他不过是在哗众取宠,吸引大家的眼球。在这个日趋商业化的社会,有多少像老曹一样怀揣梦想与幻想的人,试图通过种种的手段改变自身命运,女人凭借姿色,男人凭借裙带,由此制造出林林总总的爆炸式新闻旧事,甚至是负面的,只要能让诸多的媒体难以忘却,就无所不用其能。
  “我祖父每次回到家里,都会吩咐那些大丫环为他收好黄马褂,因为那是一种荣耀,并不是每个人家都有的;尤其在盛大节日里,他总会穿上黄马褂,威严而庄重地祭祀先人;每逢那时,我们家就会宾朋满坐,甚至就连皇室也派来特使予以祝贺……”满口酒气的老曹说到这里,眼神就恍惚起来,凝视向院墙的某一点,似乎要在那陈旧的红色里重新寻回自己豪华的人生,似乎在缅怀昔时的繁华,似乎听到了嘶嘶马啸,旌旗烈烈,黄红白蓝四纛有秩序地舞动着,几骑乌图哩吹着哨音突出前缘,趋向草深处的野生动物们的领地;顷刻,那些雨般的箭矢纷纷射杀向四窜奔逃的动物们。
  切,豪华人生?——也许是他道听途说的吧?多少人梦想踏入上流社会,可又有多少人能成为上流人士?这社会的基础还是我们这些平民,超过人口总数70%的中低收入者实际上是整个国家的支撑者,经济上的、政治上的;没有了黄金分割以下的金字塔塔基的这些平民,地产商、电器商,等等一干商人又上哪里挣银子去,他们挣不到银子,又怎能购买奢侈品,怎能购买名牌,怎能引领新时尚新潮流,政府又哪里有什么税收;政府没有税收又怎能养得起那么多公务员?唉,这个老曹,也不知咋想的,似乎成天都在梦里,就他那样,成天醉醺醺的,还进宫呢,他也就配在街边替袭人大妈卖卖包子吧……嗯,难道老曹的爷爷是太监,能随时出入宫里;可太监又怎么能生出儿子?看着他醺醉的酡颜,我忽然想到婉如。那个婉如,这个时候能在哪里?她可是刚刚丧父,胳膊上还戴着孝呢。我下意识地回下头,苏武和海棠还在院门边收掇着花草。
  自打从匈奴归国,苏武就有种嗜好,喜欢了花花草草,似乎他在水草丰美的异域没呆够,又似乎在追思着万里之外的妻儿,他专门从花鸟鱼市场买来喷壶、小锄头,以及一小袋一小袋样式不一的花肥,一有时间就和俨然已经成为另一阶层的海棠巡视这座小院,保护着花花草草,哪怕是犄角旮旯冒出的野草野花。苏武每看到那些花草,都会涌出无限爱怜般俯下身子;但谁都知道他这不过是装模作样,想要搏得一个文人雅士的名声,并借此和我们这些下里巴人拉开差距;当然,物以类聚,海棠也一般的心思,所以两个人常常聚到那几株海棠树下,弄花护草;这一点,倒和月影颇有些相似,只是月影因为职业的缘故真心喜欢那些花草。
  月影和苏武之间的差别,大家都看得出,但没有谁会去戳破,因为谁都知道,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十个外交家里,有九个半属于小人的行列,剩下那半个是个冠冕堂皇的骗子……而苏武,虽然现在已经退了休,但毕竟是出使过匈奴与西域的资深外交官员,那就更加可怕了,可怕得无论是谁都琢磨不透,不然他怎么会长期和他的匈奴老婆天各一方?!
  “唉,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门外山川供绘画,堂前飞鸟入呤讴。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如难忘立本羞;借问古人谁得似,野心应被白去留……”老曹却不在乎苏武究竟在匈奴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抛妻弃子,辗转来到这里,成为十三家小院的居民。他呤过这首舶来的诗句,醉眼朦胧地瞥向那几株海棠树,瞥向红色的院墙。
  老曹的醉眼挟带着种嘲弄,或者调侃的意味;他的眼球闪烁着光芒,端起那个偌大的鲜啤杯,又是痛快地饮了一大口,然后继续侃侃而谈:
  “谁人今生无梦臆,只恨青春易短逝……可惜我没生活在盛世,不曾有机会实现我的抱负,唉,谁人不恋路仕途,只恨官家溺声色;那个时候,我祖父每天都陪伴着那些宫里的人物,呤诗,作画,或者放马郊外,进行一场浩浩荡荡的春狩秋猎;那个时候,哪里有这座大杂院,我更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落魄到如此地步,只能靠站在街边卖驴肉馅包子混口饭吃!”说着,老曹的面颊就淌过两行泪,他举起宽大的衣袖,随意擦试了下,又端起鲜啤杯,猛地饮了口,似乎这样的一饮,就会消解掉他胸膛里的块垒。
  “得了,得了,别再赚取我们廉价的眼泪了,”我厌烦地挥下手,大嚷道:“你别天天编造这些来骗人了——而且,据我所知,乱世才会出枭雄,出才子,盛世只会出庸才,只会出骗子!”
  老曹怔怔地盯向我,却一句话都没说。我惧怕他这样的眼色;据说,那个贫家子弟马加爵暗动杀机时,就是用这种眼神死死盯向他的那六位同寝室友的;恰恰巧合的是,我和老曹也算作室友,每天晚上都在同一空间里酣然入睡,彼此间的距离甚至都不超过两米。想到这里,我就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我的嘴唇颤抖了下,上半身僵硬地坐直,形成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形状。老曹不会走极端,趁着夜色偷偷割断我的喉咙吧?想到这里,我的脸色陡然煞白,慌忙四下里扫了眼。不知为什么,平素里一大群人都围绕着破烂石头听老曹讲故事,可这天偏偏只有我一个,以及海棠树下的那个沽名钓誉的海棠,和表里不一的苏武;至于其他人,嗯,我迅速回头扫了眼:不远处袭人大妈拿着簸箕,正专心致志地挑拣混杂在大米里的白色小石子;更远处,闲云坐着张粉红塑料小凳,陪着雪和蓝聊着什么;当然,小院其他位置还有其他人零零散散存在着,身材高大的都都,佝偻着腰的半截烟,还有刚刚收摊回来的唐丽……
  “我没骗人,而且我也没必要骗你什么……”半晌,老曹忽然红着眼睛说了句;他举起杯子,无限怜惜地看了眼鲜啤杯子;那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所以他才会一仰脖,胳膊举过头顶,将杯底最后一滴酒液倾入口腔。
  “可我不信……”我犹豫道;如果周围还有另外的听众,哪怕只有一人,我也会倔强起来;但此刻只有我和海棠,所以我才会心虚,才会胆寒。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骗人,”老曹重重地将鲜啤杯墩在破烂石头上,面露愠色道:“而且,我从不会骗人,虽然我讲的故事有虚构的成分,但那都是有根有据的,只不过我改了时间、地点,以及人物的名字;我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意料不到的麻烦……”
  “切,谁信呀,我不信!”我壮起胆子驳斥着他:“什么是故事?——那就是一个不断撒谎与不断圆谎的语言逻辑,这我知道!”接着,我歪头扫了眼袭人大妈,悄声嘀咕了句:“你要真的出身于那样一个世家,早就不住在这儿了,早就翘着屁股当公务员了,扯什么扯……而且,你的故事里一无朝代可考,二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只絮絮叨叨一些儿女情长,有什么好听的?”
  立刻,老曹的脸红了。不过,也许早在这之前他的脸就红了。老曹一直在喝酒,虽然他的肤色偏黑,但也能看出醺醉的酡颜。
  “这小院怎么,你还别小瞧这小院——”老曹眼不错地盯向我,打了个酒呃:“咱这小院可有些说道,有些来历,可不是你想的仅仅是个普通的大杂院……唉,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了你也不懂……你哪里知道,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我这可是顺应潮流,揣读者喜好,而言胸中块垒……”
  都什么跟什么呀,听不懂,乱七八糟的,我只知道我们这里是个大杂院,有个传说,说这里最起初住着十三家,所以给那些好信的人附会成十三家房客,并且不知怎么给某位编剧知道,入了某位名导的法眼,成部电影的片名;再后来,我们这小院就给时光堙没,也给一些熟悉这里的人称为十三家小院。其实,等到了后来,慢慢的,这个大院里已经不止住着十三家;而且,我们都不是房客,应该算是土著……不,不都是土著,老曹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例外,他寄居在袭人大妈家,只能归于游客一类。接着,我又联想到另一个关于十三家小院的传说,那个传说倒颇有些神秘,说这个院子里原本住着个大富大贵人家,因为舍不得十三个女儿远嫁他乡,就盖了这个大宅子,让十三个女婿也搬进来;因为这家人属于富贵人家,又顶着红帽子,所以才会将院墙染成红色,就象传说里的故宫;只是从如今的院墙已看不出昔日的繁华,红的墙皮已经陈旧斑驳,有些地方甚至裸露出白的石灰,以及青的砖头,还有的地方长起了青苔……
  大约窥视到我和老曹即将泛起的口舌之争,袭人大妈才会赶紧端着簸箕,走到破烂石头旁,也来做个听众。其实,袭人大妈时常会这样,先是远远地站在房门口,做些事,诸如挑拣大米里的白色小石子,摘洗上过化肥农药的青菜,然后端着这些东西,突然走过来,如醉如痴地听老曹讲述故事……
  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老曹是不是有病,脑子里有病;否则他怎么老说些没边儿的话事儿呢?这个lazy曹,就不会弄点新鲜的创意,也编个类似于新小说或者新玄幻之类的东东,吸引下大家的眼球和耳膜?
  现在许多网络写手都这样没创意,人云亦云,超级跟屁虫一样,别人写穿越,他也写穿越;别人写玄幻,他也写玄幻,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乐此不疲,总是为了迎合与媚俗,却老以为自己最伟大,最了不起,以为全世界就等着他平地一声响,光复与振兴日趋没落的文坛呢……
  大杂院里的这十三家相处融洽,应该是和谐社会的榜样。这不,海棠和苏武又在那里鼓捣他们从山里移植过来的海棠树,以及一株刚刚冒芽的葡萄。一粒种子可以哺育出整个森林,相信苏武和海棠听过这话,有了启发,所以才会将大伙吃葡萄时吐的籽辛苦的收集,然后埋在那几棵移植的海棠树旁。他俩告诉大家,再等俩月,等到七夕,满院子的人家就可以坐在郁葱的葡萄藤下,听着牛郎织女在鹊桥上的悄悄话,聊天喝茶侃大山了。于是,夜里睡不着时,我开始联想等到葡萄藤遮盖住整个院子,我就会彻夜歇息在那里,累了就顺手摘颗葡萄吃,那是何等的惬意呀……
  那天,苏武看到葡萄冒出了芽,煞有其事地对我讲,也就一个来月,或者四十几天这株葡萄就会卷曲着藤蔓,爬到我和老曹那间小屋里。我可不信这事儿,从院门口到我住的那间房窗口,少说也有十几米的距离,而且还是老曹霸占着临窗的床,即使苏武的设想能够成真,得到实惠的只能是老曹。
  不过,如果葡萄真的能结蔓,七月七的夜晚,我可以坐在那下面,陪着蓝一起静静地聆听七仙女和牛郎那俩比翼鸟儿的情话了……
  我和老曹成为室友,实在迫不得已,谁叫我没银子呢,而袭人大妈又想搞经济建设,把原本装些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让我和老曹同住;我每月只需交三钱银子,不像其他房客,少说也得交一两银子;只是我的房间小了点,只有十几平方米,老曹那张写字台就要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而且老曹这人属夜猫子的,越到晚上越精神,点着长明灯,趴在写字台前,不时往那些孩子们丢掉的作业本或者人家当垃圾扔掉的旧日历后面潦草涂鸦着什么;涂到兴致,老曹还会大笑或者大哭一声,偶尔还会长声叹息,说什么‘满纸荒唐言,皆是辛酸事’,常常弄得我常常彻夜不眠,弄得我第二天打不起精神,常常给那个艾格瑞特嘲笑。
  艾格瑞特编了个词:睡不好,就是肾不好;肾不好,就是作风不好……真冤呀,我倒想作风不好,可我跟谁作风不好去?
  一提到作风,我就想到蓝……偶尔我会幻想,我和蓝缠绵在一起,亲吻,做爱,乃至生出一堆小小爱或者小小蓝;这些可爱的小小爱围簇着我和蓝,叽叽喳喳,像群快乐的麻雀……呃,和作风有关的还有烟柳人家,或许还有白狐;当然曾经属于我的狐狸。不过在这个狗屁社会里,作风早就不再是什么问题,尤其在已经坐在大众头上的权利集团,甚至某些绯闻还是他们故意宣扬出来,提升他们知名度的一种炒作呢。
  不知不觉,我已经从和狐狸的那场失恋之痛中慢慢恢复,只是我渐渐又陷入另一个彀中,蓝在我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成为另一种欣喜的痛,痛并快乐着……
  老曹讲着讲着故事,呷口鲜啤,扫了眼那俩大哥级的人物,忽然借着酒劲儿嚎了句:“弃我者去,昨日之日不再留;乱我者心,今日之日多烦忧!”
  而且,我一定知道,他还会说欲要上青天觅明月,最末会长叹一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个书呆,偶尔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也会说,会把一些看熟了的话站在大庭广众下背出来:要生存,还是毁灭,在这场物欲横流物欲泛滥的时代,我唯独剩下两样东西:自尊和迷惘……哦,那些扰乱我们心灵之眼的微尘;哦,那些让我迷惑的欲望,让施柰德镜头锁住刹那的我吧!
  当然我还有下一句: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
  看到他这样,袭人大妈照例会在一旁,边挑着米里的白石子,边附和两句。不知怎么,最近一阵袭人大妈买的大米老是羼着这种小白石子,万一淘不净,就会咯牙,或者直接滑入肠胃,进入消化系统,久而久之,就会形成疼痛难忍的胃肠结石;老曹的一颗牙就是这样给咯掉的,以至于他一张嘴就透风。这些粮食小贩,以及这些小商小贩和大商大贩们,总这样无德,大商无德,弄些什么毒奶粉,或者加些什么苏丹红,挣些昧心银子。
  “嗨,你别来找我,我怎么进的货,就照原样卖;”一天,我跟着闲云大姐一同向西祠胡同口那家大众粮店兴师问罪,那个络腮胡子的老板如是说:“我从来不是奸商,也不做那缺德事儿;如果你找,就找那些农民吧!”
  “可这和那些老实农民有一毛钱关系,都是你们羼的……”闲云大姐继续抗议道。
  “得,得,你们别在这儿跟我掰扯,影响我的生意;”接着,络腮胡子灿然一笑:“何况又不是我羼的石头子,我自己家也吃这米,每次也都小心地淘……而且,谁让你们贪便宜,你们要像东祠胡同那帮家伙,吃些价钱高一点的,什么泰国香米,响水大米,就不会吃出小石子了……”
  “那你不怕吃进肚子里?”闲云诧异道。
  “吃进去也没办法,顶多得结石呗;现在不都这样吗,年轻时抓紧时间挣钱儿,哪怕再怎样损害健康;等到老了,就抓紧时间花钱儿保健康……”络腮胡子同情般地望向我们,忽然开起玩笑:“有时我想,假如我们是那些牛羊就好了,得了结石,拿出来就是药材了,我们就有大把的银子了……”
  切,哪有这样说话的,真是无良!回忆起那段向粮店兴师问罪的插曲,我更加饶有兴趣地望向老曹,心想,假如老曹吃出了胃肠结石,到医院拿出来,会不会更加价值不菲;到了那时,也许他的医药费全免,出院时还会揣着大把银子,从此目光打鼻梁流下,开始鄙视我们这些十三家小院的居民,并且不会这样借酒浇愁……
  什么环境诞生出什么性格,从小养尊处优的老曹脾气古怪,处处以自我为中心,如果哪里不顺心,就会大嚷大闹,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他周围似乎都是些女人,所以也就促使他养成一些女人的习惯,心理也渐渐趋于女性化,由此也变得厌世起来;以至于后来曹家没落,他的生活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也就更加地厌世,觉得这世上不过就是个短暂的空虚。据袭人大妈讲,老曹年轻时,曾闹着要出家;幸亏有个叫柳湘莲的青春偶像明星的劝解,老曹才勉强放弃了出家的念头。不过,曹家也因此搭上了十两白花花的银子,还送上尤三姐的一条命。
  那个天生丽质的尤三姐打十四五岁,就痴迷柳湘莲,凡是柳湘江莲演的折子戏,她都要跑去看,哪怕有天大的事也挡不住,哪怕路途再遥远她也要到场;因为对于她,去看柳湘莲,就是天大的事。尤三姐的闺房,除了几件简单的女红粉脂,就是柳湘莲到各地演出时张贴的海报,她把那些海报当命根子,收集起来,视作宝贝。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尤三姐的生活因柳湘莲的存在,多了乐趣,也多了烦扰;就在柳湘莲到过曹家的次日,倍感失落的尤三姐吞了金。那年,尤三姐才二十出头,暗恋了柳湘莲五六年,当了追星族五六年;可柳湘莲并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尤三姐这个名字。
  “哦,”想到这里,我就会好奇而叵测的问:“那个尤三姐,怎样死的?”其实,我早就知道尤三姐是如何死去的,她不过是在老曹的怂恿下,为了湘涟奔赴向黄泉路……
  袭人大妈闻言,立刻扔下手里的簸箕,错着小碎步,跑到我跟前,揪住我的耳朵:“兔崽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是不是?!”
  刹那,我惊骇起来了,隐约感觉到尤三姐的死,似乎也和老曹有着某种扯不断的关系……
  “算了,算了,”闲云见状,离老远儿朝这边嚷了句:“袭人大妈,跟他一样见识呢,你也不知道小爱就这样脾气,成天有口没心的;小爱,你这人就是欠跪搓衣板;等你有了媳妇儿,姐把家里的搓衣板也借给你媳妇儿……”
  闲云的话音末落,院子里就已经和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雪,蓝,酒格格,月影,都都,木头,还有那俩鼓捣海棠树的大哥级人物,目光纷纷落到我身上。
  “我家也有搓衣板……”雪也煽风点火地嚷道。
  “好,好,我家也有一个;实在不行,我上街多帮你买几个……”酒格格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还有我家,我家的搓衣板也要借给你媳妇儿……”蓝笑出了眼泪,歪在雨中的雪的怀里,忽然给粒瓜籽瓤卡住嗓子,咳起来。
  “你……”我想对蓝说,你不就是我媳妇儿吗;可看到蓝咳起来的模样,我没说出口。
  “这孩子,轻点笑呀……”雪抚着蓝的背,嗔怪道。
  因为这顿咳,蓝给雪和酒格格这对孪生搀进屋;临进屋前,蓝扭下头,她的目光越过雪的肩头,微笑着飘落到我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身材娇小的婉如也回来了,她放下凤凰牌自行车,拿张小马扎,不慌不忙走到破烂石头旁,瞥了眼埋头挑米的袭人大妈,就坐了下来,双手支着下巴,聆听老曹的侃侃而谈。而老曹,看到又来了新的听众,瞳孔里闪烁着兴奋,讲得更起劲了……
  有什么可笑的,居然笑成这样;真遇到可笑的,这些女孩子还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呢。
  而这个时候,得道高助的袭人大妈哈哈笑了,她爱怜地瞟了眼老曹,又瞪了我眼,端起簸箕,踅了回去……
  酒格格之所以有这个雅号,是因为某次她和我们一齐到串店消遣,拼起酒来,居然把下了岗的前外交官苏武拼倒,三杯45度的小烧,四瓶啤酒的战绩让每一位男人都感到汗颜。
  “那时,凤姐主持我们家的家政;她可是个厉害的角色……”老曹还在对他的家族史喋喋不休;不过在我眼里,那个家族史只是个疑似,就像那些名人高不可攀的学历一样。
  他的这些故事,我听的耳朵眼里都快出茧子了,凤姐、李纨、史湘云,每一位都刻在我的脑子里了,还有他口口声声讲的那些盛大场面,繁褥的礼仪,以及挥金如土的奢侈生活;我想,整个院子里的人也都已经听腻烦了,可他每次讲,还那样的饶有兴趣,还会有人听的津津有味。这个老曹,自以为他多么的雅士,其实不过是个落魄的穷酸;我听月影讲,这个曹雪芹连秀才都不曾中过,就天天自诩,以为他自己多了不起,以为他自己有多伟大。不过,尽管如此,老曹还是艳遇不断,据说在他年少时,就有个卫若兰要嫁给他;只是因为曹家败落了,卫家才拒绝这门亲事;但那个卫若兰,还是在出嫁前的一天,将件绣朵兰花的丝绢手帕托人送给老曹。
  这年头,谁都不比谁多什么,谁都不比谁了不起;只有钱才真正的了不起,就象孔夫子所谈论的,钱中自有颜如玉,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白花花的银子才是这社会唯一的钢铁秩序。有了钱,可以做许多事情,买房子,娶媳妇儿,求得一纸学历,或者到哪里潇洒去,甚至于包个情人;有钱就可以使鬼推磨,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因为现在已经是物欲横流的时代,大家都包裹在里面,谁也逃脱不掉。谁要说他不爱钱,不喜欢银子,那他就别存钱,就把他的银子全都给我;我可不怕银子咬手。
  不过,似乎只有老曹满不在乎,真的达到清心寡欲的地步,他每天替袭人大妈看过包子摊,黄昏以后就坐在那块我从水库拾来的大石头旁边夸夸其谈,有时就剩下他一个人,也会自斟自饮着,自已嘀咕着什么,似乎在留恋着什么。我常常在疑问,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病,而且是全家族都有精神病病史?或者老曹曾经的辉煌家世真的已让他看透了世态。
  “喂,老曹,你说的这些事儿,我们早就知道了。”看到袭人大妈回屋取东西,海棠放下手中的小铁锄头,朝这边嚷了句。
  的确,老曹说的事儿,满院没有人不知道的;这院里,恐怕也只有婉如那个老曹的铁杆粉丝搬个小凳,每天支着下巴,喜欢一遍遍的听,喜欢为莫须有的故事嘘唏流泪。
  婉如每次听过老曹的故事,都会唏嘘不已,泪濡胸前。这个多愁善感的婉如,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她只要一出现,就让大家,尤其我们这些大男人怜香惜玉。
  也许女孩子天生多愁善感,都喜欢听这一类出入豪门,灰姑娘蜕化成公主,丑小鸭进化为天鹅的故事吧,那些玄幻、穿越和武侠之类的故事不也如此吗,都是步入豪门,成为争斗中的主角和争斗中的最终胜利者,无论政治上,还是爱情里的终极胜利者;依我说,这类故事,就是精神鸦片,哪有人不劳动,不工作,却可以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
  “可是还有人不知道……”曹雪芹夹起一块肉,啧啧有味的咀嚼着说。
  “那你可以像坊间一样,把你的事儿写出来,然后卖出去呀;”李晓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门口,建议道:“那样大家不仅会知道你的故事,你还会挣一笔银子;到时,也让袭人大妈享享福呀;你看袭人大妈,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天天蒸包子,还要这样辛劳,多累呀……”
  “那是商人所为;我写东西,只是为了娱乐,不是为了那些功利……”老曹大概醉了,半迷着眼,夕阳斜照洒在他空洞的额头上。
  “唉,真是可惜……”李晓丽叹息道。
  我顾忌地回下头,袭人大妈从屋里探出头,警惕而爱护的环视了下院子里的人。如果她知道我们又在说这些,准会颠着小碎步,过去声讨。
  突然老曹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仰起头,大着嗓门:“我一定要写出一本惊世骇俗的文章,让所有的人都记住我们老曹家,记住老曹家的辉煌与没落……”
  顿时,院子里的十三户人家的成员都呆住了;因为老曹从没这样感慨过,也从没说过类似的话。
  停了停,那位苏武直起腰,扫了眼那块破烂石头,严肃地说:“那你这篇文章就叫做石头记吧。”
  “好,太好了,那这就是女娲补天时漏下的那块补天石。”老曹迅速接道:“青梗峰下一顽石,假是真时真亦假;这就是了空道人的假宝玉了。”
  什么什么呀,这都哪跟哪呀,乱七八糟的,这块石头可是我的私有财产。现在的人也太疯狂了,说起话来没边没沿的。我呆呆瞅了眼老曹,觉得他准是想出名想疯了,要不就是酒劲上来了,耍酒疯呢。这个物欲猖獗的社会,都把人折磨成这样了,唉,没招呀……
  于是,我眨眨眼睛,也抬高嗓音倜侃道:“这是一个颠倒的时代,物质和精神已经疯狂的不成样子;唉,倒霉的你却要担起这样重大的责任……”
  可谁是老曹的奥菲莉亚,谁又是老曹的洛神?我乜斜了眼老曹,乜斜了眼肥胖臃肿的袭人大妈,以及其他十三家房客,同时也乜斜向这个混沌的社会。
  那个婉如怔怔的,如醉如痴的听着我们的高谈阔论。
  糖糖却撇撇嘴,离开了;每天这个时候,都应该是糖糖写家庭作业的时间。闲云给她立下的这个规矩,自打我搬进这家小院都不曾改变过,可以说是雷打不动。
  李晓丽呆了呆,眼神迷乱,不知在想什么。我悄悄站起身,想要靠近她时,她却匆匆走出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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