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集的遗憾
　　 一个人一生中会做出很多的傻事,做的时候也许不觉得傻,甚至以为干得很聪明,只有过了许多年后,才会对此有所醒悟。
　　 一日闲暇无事,随手翻起了影集,顿生无尽的懊悔来……
　　 照相对现在的人们来说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了,但在五六十年代,对我这个出生于农家的孩子来说是件了不起的大喜事。第一次照相的情景我已经记不得了。然而,第一张照片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那张照片上的我很是威武,崭崭新的连衣开裆裤,脖子上挂着一个大银牌,明光闪闪；右手拿着一个硕大的西红柿,一脸惊喜之色,紧挨着面带微笑、正襟危坐的父亲直挺挺地站着。母亲虽不在我身边,但母亲的影子却在我的身上无处不在。我的那身打扮装饰肯定在村里的小伙伴中是第一流的。
　　 我是父母唯一的儿子,自然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我想象得出,为我照相,他们肯定很早就商谈起此事；为我的服饰,他们一定有过争论，最后把我打扮成照片上这副模样。他们一定认为这是我那时候最漂亮的男子汉形象。
　　 那张照片在母亲的镜子正面装着,挂在柜盖上方的墙壁上,一挂就是十多年,因而永远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中。后来,我上了中学,把那张照片由母亲的镜子正面挪到了背面。因为常有亲戚乡亲来家,看见照片,就指着露在外边的小鸡鸡取笑我。我觉得那张照片太有损我的形象了,便把它隐蔽了起来。
　　 再后来,母亲的镜子不知怎的打碎了,那张照片不知被我放到了什么地方。等我醒悟到那张照片弥足珍贵时,却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另一张在我的脑海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是我和几个少年伙伴的合影照。
　　 那时我初中毕业返乡务农。英国、随庆、新民和我年龄一般大,我们四人一天到晚形影不离,一人感冒,其他三个就发高烧；一个咳嗽,其他三个就打喷嚏。
　　 一日,我们突然起了照相的念头。记不得是谁先提的议,反正当时我们四人都十分兴奋激动。整整一个上午我们都在讨论这件事,以至忘了手中的话,让队长狠训了我们一顿。
　　 收了工,我们四人像脱了缰的马驹,连家都没回,就奔杨陵镇去照相。我们只觉得那天天格外的蓝,小草格外的绿,路边的野花格外的艳。
　　 来到照相馆,恰好没顾客。摄影师是个中年妇女,可能看我们几个年龄小,态度不怎么友好,因而工作有点敷衍了事。我们却由于太兴奋太紧张,一点也没有计较她的服务态度,加之很少光顾照相馆,对照相一点也不懂行,就让她那么敷衍了事地照了一下。
　　 几天后,我们四人又一同去取相片。看到相片的第一眼,我的自尊心便挨了重重一闷棍。我怎么能是那样一个形象？！我原以为我是一个雄健的男子汉,却那张照片上的我竟稚气未脱,乳臭未干；身躯瘦弱,好像几个月都没吃上饭似的。
　　 在照相馆我们都不好意思多看那张照片,便来到一个背僻处仔细瞧。照片从我手中传到他手里,又从他手里传到我手中，很久很久。我们四人中有三人对自己的形象都感到悲哀,只有一人满意。最后举手表决,宣判了那张照片的死刑,由我执行。我把那张照片连同底片撒得粉碎,葬于一棵常青树之中。
　　 我们商定来日照张好的,放得大大的,挂在各自屋里最显眼的地方。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张“好的”照片时至今日也没照成。
　　 一年半后,我被推荐上了高中。冬去春来,两年半时光一晃就过去了（那时我们高中读两年半）。临毕业时班里拿出班费为同学们照毕业留念合影。记得照了三张,一张全班合影、一张全班男生合影、一张全班女生合影。由于班费有限,全班合影照每人一张,男女生各自的合影谁要照片谁付钱。
　　 女生合影照自然没有我的份。全班合影那张我的形象可以。其实,五十多个人挤在一起,看得清眉目就算可以，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形象。而另一张男生合影照我的形象大大欠佳,我站在中排,双目紧闭,面无表情,似乎已进入了梦乡。同学们取笑我说是我昨夜攻读书本,借此机会补觉,真会抓时机。我只有苦笑而已,因为此照片要自己付钱,我没舍得几毛钱去买那本人形象欠佳的照片。
　　 高中毕业后不到一年,我不幸摔伤,久治竟不能痊愈。后来我走上文路,有幸参加了几次笔会,秦都咸阳、古城西安、西子湖畔、岳王庙前、鲁迅故居、乌镇水乡……留下了我的身影。影集日渐丰富充实,然而都是我坐在轮椅上的形象。每每打开影集,寻不见我昔日健康时的风采。唯有一张高中毕业全班合影照,心中顿有一股失落感……
　　 现在我把那张高中毕业全班合影照夹在镜框里,高悬在床头。只要一抬眼,便可以看到它。我时常凝望着它,忆起闪光的青春年华,同时禁不住心中也泛起苦涩的滋味。由于我年少时爱虚荣不更事,而留下了不尽的遗憾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