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小城故事
【一】
胡城不大,名字有些怪,叫胡城,来由具体不可考。城东琴艺坊的老板胡汉三说得有模有样:胡城是因城里生产出了名的二胡才被称为胡城的,而且胡城的史书上有提到过几位声名显赫的二胡演奏家。有人据此考察了当地的一些古书,可在古书上也寻不到证据,自此胡汉三的理由也就不成立。胡城是一座古旧的胡城,里面纵横着成百上千条胡同,有人就认为胡城的“胡”指的就是胡同,不过这很快又被否定了,古书上胡城一名出现时,城里还是零零落落的三两人家。胡城里的人也大都不姓“胡”,至于这是“胡人”居住的地方,那更没有根据,胡城它坐落在江南水乡里。没有人能说出这座胡城名字的来由,胡城的名字也就成了一个谜。
胡城依河而建,三面环山,一面绕水,沥青路延伸进胡城的大街小巷。胡城四季分明,最有韵味的是胡城的冬天。胡城的冬天会下些小雪,这时候,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房子,灰蒙蒙的树,都被稍作清洗,白的白,润的润,透的透,恍若仙境。胡城是赶不上大雪的,除非遇上特别的年份。
这年严冬,胡城像往年一样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窝冬的日子里,人们有喝烧酒的习惯,烧酒都是自家酿制的。胡城里有一间出了名的酒坊,叫春花酒坊,它坐落在流经胡城河流上游的城西。酒坊不大,里面摆着八九张方木桌子,能同时容纳大概二三十人。酒坊老板姓汤,五十岁,胡城里的人们都叫他老汤。老汤三十丧妻,时下有一女春花,年方二十一,正值青春好光景。
春花酒坊是胡城里唯一的一间酒坊,酒坊外面还有胡城里唯一的一个乞丐。乞丐经常坐在酒坊的外边,身上挂一酒葫芦,手上杵着一根拐杖,还带一把二胡,他走到哪里二胡就拉到哪里,这二胡的乐声也成了胡城的一个特色。乞丐无名无姓,孩子们都管叫他麻子李,缘因他脸上长满了麻子,乞丐爱喝酒,放浪形骸,让人想起八仙中的铁拐李,这麻子李也算是胡城里的一仙了。麻子李喜欢坐在老汤酒坊门前乞讨,平常靠卖艺为生,他面前放着一个空酒葫芦,若赶上哪户人家办喜事,麻子李的酒葫芦就不会落空。老汤也没嫌弃他,忙完生意,老汤会请乞丐到酒坊里喝酒,这一来二往,两人也就熟络了。
流经胡城里的河水是从峡谷中流淌出来的。站在连接胡城两岸的桥上,可以看到孩子们像长颈鹿一样伸长着脖子去喝河里的水,然后一个个拍着自己滚圆滚圆的肚子,在嘻嘻哈哈中对着岸边的城墙撒尿。不过在下雪的傍晚,这样的情景是不可能见到的。笼罩在雪花里的胡城,街道上有些冷清。华灯初上,却别有一番韵味了。在春花酒坊里,懒散的人常聚在一起聊天。摩托车不时从春花酒坊旁驶过,猛地加油突突声前进的都是胡城里年轻的后生,后生们都希望能得到春花的注意。
胡城不是一座不食人间烟火的城,它虽然落后,但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超市、书店、学校、车站、电话亭、旅馆、体育馆、商店等,都可以一一在胡城里找到。在胡城大街小巷里出入的是摩托车、三轮车和自行车,汽车只会偶尔地路过那里,胡城的三辆公交车每一辆都可以绕完全城。胡城里没有红绿灯,胡城的人们从没体会过塞车的滋味。胡城的通讯方式单一,手机和网络还没在胡城兴起,公共电话亭和家庭座机还是联系的主流方式。胡城的特产很多,最著名的是烧酒,就是老汤家酿制的祖传烧酒,可老汤家的祖艺是传内不传外,而老汤也一直拒绝扩大经营,这也是为什么在一座还算现代的小城里会留下这么一家酒坊的缘故。
天空中还飘着雪花,阴冷潮湿的严冬天气还在持续着。春花酒坊里,只剩三三两两的人在猜酒令,麻子李二胡发出来的声音在这雪夜里显得悲戚,老汤走到门外,冲着街对面的人喊道,“喂,老李,进来坐一会。”麻子李没听到老汤的喊叫,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春花,你去,把你麻子叔唤过来,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
“阿爸,我这就去。”
春花走到门口,不禁往酒坊旁边的自行车上瞄了一眼,跟往常一样,自行车的后座上,安然地放着一束野花。在这雪天里,要去采一束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麻子李执拗不过春花,他站起来抖了抖身子,肩上的雪花就落了下来。
“闺女,这是第几束花了?”
“麻子叔,你别取笑我了。”
“叔帮你数过了,这应该是第二十八束花了。”
“麻子叔你老糊涂了,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二十九束了。”
“闺女,你心里有数得很呢。”
春花脸一红,心里也砰砰地跳个不停,“大叔你就爱拿我开玩笑,我不理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酒坊里来,老汤在温酒,桌子上摆着三双碗筷,还有一碟花生米,一盆猪肉炒芹菜,外加中午吃剩下来的酸笋。
“老李,你坐,酒马上就好。”
“老汤,你这样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的,我在外面挺好。”
“你这说什么话,我难得清闲下来,有你陪我喝喝酒,解解闷,这不好吗?”
“阿爸,你这就不对了,不是还有我陪你吗?不过,麻子叔你来了,可就热闹多了。”
“傻闺女,你跟一个麻子待在一起,外人会笑话的。”
“麻子怎么了,我不嫌弃,大叔你心肠热乎着呢。”
“你就爱逗大叔开心。”
“酒来了,春花,给大叔倒酒。”
“是,阿爸。”
“对了,春花,厨房里还有些醋,你去拿来,你大叔好这口。”
“好的,阿爸,我这就去。”
“老汤,你知道门外那花是谁送的吗?”
“怎么会不知道,那小子经常跑我酒坊里来,替我忙前忙后,还不收工钱,眼睛还不停地瞄来瞄去,我还看不出来?”
“我知道你是指秃三,但是……”
“老李,现在不说这些,来,喝酒,年轻人的事我们不要管太多。”
春花拿醋回来,刚好听到麻子李在说门外野花的事。
“老汤,秃三人心眼不坏,但不靠谱。”
“老李,这些事春花自己会做主,我们还是留着嘴巴喝酒吧,春花,你说是不是?。”
“是的,阿爸。”
麻子李想说什么,但他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碗跟老汤碰了一下,然后小酌一口,他眉头先是微微一皱,之后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了。
春花的心思又放在那束野花上面了,这花到底是谁送的呢?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楠木对春花说,要给她一个惊喜;秃三对春花说,要为她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
胡城有许多俊俏的后生,楠木是其中之一,文质彬彬,斯文而好学,就是有些傻里傻气。秃三算不上俊俏,可嘴皮子功夫一流,整天吊儿郎当地在胡城里瞎晃。
两个年轻人的心思,老汤和麻子李心里都有数。
春花酒坊门前自行车后座上的野花一天一束,每天都是由一位小女孩送来的。老汤问小女孩:
“这花是谁送的?”
“一个大哥哥。”
“哪个大哥哥?”
“我不认识。”
春花问小女孩:
“你告诉姐姐,那位哥哥长什么样?”
“姐姐,我忘记了。”小女孩抬头看着春花,天真而无邪。
麻子李的二胡每天都拉得飞扬,而春花依然不知道这束花是谁送的。春花心里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就是楠木和秃三都喜欢她。这样的事实在她的梦里也曾被证实过。
胡城的花山书店里,楠木在看杂志。楠木每次路过花山书店,总要进去看看,花山书店里面的书很多都是楠木喜欢看的。花山书店的老板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哑巴姑娘,来到书店里的顾客每次买书,哑巴姑娘都会拿出一个大大的计算器,然后把钱的数目打在计算器的显示屏上。楠木懂得手语,他跟香帘的交流不成问题。有次一位顾客问哑巴姑娘的名字,哑巴姑娘急了,在计算器上可打不出名字来,而且对方又不懂得看手语。楠木刚好碰上,就替她解了围。哑巴姑娘叫香帘。
胡城里没有人会为难一位哑巴姑娘,秃三有次对哑巴姑娘说,其实你用不着计算器,书的价钱都标在书的后面,买书的人一看就懂了。哑巴姑娘却没有理会秃三,她依然按照着自己的方式收钱,而且每次收完钱哑巴姑娘总会微微一笑,这微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秃三是胡城里的邮递员,每次书店有新书到,秃三都会自觉地充当搬运工。在外人眼里看来,秃三跟哑巴姑娘是一对。秃三却常为自己辩解,“谁要一哑巴了?你们谁要谁就去,前世我可没欠着她。”不过这话秃三没在哑巴姑娘面前说过。胡城里贼很多,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窃书贼。
楠木下班后都会去花山书店,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楠木自己经营了一家文具店,在胡城中学的校门口旁边。胡城里发行一份报纸,叫胡城日报。《胡城日报》没有新闻可发时,版面大部分都是广告页面。
【二】
“老汤,把你今天看完的报纸给我。”麻子李来到春花酒坊。
“我忙呢,报纸在里面,你自己拿。”
“咦,春花今天怎么不在?”
“她身体不舒服,在楼上躺着呢。”
“那有得你忙了,我这身子不行,要不还能搭你一把。”
“没事,我请的工人还能帮上忙。”
“你这生意是越做越大咯,唉,我是老了,不顶用了。”
“你看得比谁都开,我还羡慕你这一生轻呢,如果不是为了春花,我早该享清福去了。”
麻子李摊开报纸看了一下。
“真是岂有此理,这报纸是越做越不像样了,这广告多得如雪花。”
“这年头什么事都没个准头,将就点吧。”
“叔,我过来帮忙了。”
秃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酒坊里。麻子李什么话也没说,他心思全在报纸上了,他拿着报纸走出门去了。
“秃三,你别来瞎折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的工作轻松,两三个小时就搞定了,我过来顺便看看春花。”
“秃三呀,叔是看出你心思了。”
“叔,春花呢?怎么没看见她?”
“哦,她烧香拜佛去了。”
“烧香拜佛去了?今天又不过节,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烧香拜佛,为了请你这尊菩萨。”
“叔,请我没必要惊动神仙,我不请自来。”
“是请你回去,别来这里捣乱了。”
“叔,你这说什么话呢?来,抽根烟歇歇。”
秃三拿出烟递给老汤,并帮老汤点燃了烟。
“秃三,大叔问你,你是不是打我们春花主意?”
“什么事都瞒不了叔,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懂的。”
“我是真看不懂你们年轻人了,不过我也不打击你,你要真想跟春花交往下去,你得拿出点本事出来,要不我也不放心把春花交给你,你也知道,楠木也在追春花。”
“叔,这可是你说的,我会好好表现的,绝不会让你失望。”
“这么些年了,你一个孤儿真不容易,好了,你去把酒窑里的酒扛出来,等下有客人过来要,你的工资我都记在账上,以后需要时你就跟我要。”
“没问题。”秃三打了个响指往里面走去。
酒坊门外麻子李在看报纸,地上摆放着他的拐杖和二胡,还有一张破烂的席子和一床棉被,棉被很脏,而且破了好几个洞,估计是被老鼠咬的,这些都是麻子李的家当。麻子李身上依然穿着破烂的棉袄,在夏天的时候他会把棉袄全部脱下,露出他那黑黝黝的身体,他的身体枯瘦,可是他精神却始终饱满,他拉起二胡的时候,就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麻子李曾是一位知识分子,只是时运不济,他赶上了一场运动,老汤说,麻子李是在一个深夜里被人从很远的地方转运到胡城里来的,这一来就是二十几年。老汤跟麻子李很熟,可是却从来没有从麻子李的嘴里听到过关于他的故事。
楠木也来酒坊找春花,楠木注意到了自行车后座上的野花,那束野花上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花,那湿漉漉的花叶娇嫩欲滴甚是好看。楠木心里一直也有个疑问,那就是酒坊门前的鲜花到底是谁送的。老汤说春花不在,楠木心里自然落了空。秃三却非要请楠木喝酒,楠木不好推辞,只得在桌子前坐下。老汤没有阻拦他们。
“楠木,我听说你在追春花。”
“秃三,没有这事。”
“你瞒不了我,这又不是秘密,胡城里哪个不知道呀?”
楠木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扶了扶眼镜,一脸的尴尬。秃三摆上酒碗,哗啦哗啦就往楠木的碗里倒酒。
“行了,我喝不了酒。”
“喝不了也要喝,不喝就是不给三哥面子,再说了你追春花是好事,是好事那就得庆祝庆祝,庆祝又怎能少了酒呢。”秃三拿起酒碗面对楠木,“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楠木心里暗暗叫苦,他只能拿起桌上的酒碗,不过他只是小酌了一口,酒进他肚里就感觉到喉咙火辣,嘴里满是苦味。
“读书人就是不干脆,喝个酒也这么婆婆妈妈。”
“我第一次喝酒,你让我缓一会。”
“三哥好说话,没能耐承认就好了,我不会为难人的。”
“怎能扫了你的兴致?”楠木拿起酒碗,皱着眉头就把酒灌进了肚子里,喝完后,楠木越发觉得喉咙里火烧得厉害。
“好酒力,来,三哥再给你倒满。”
“秃三,你过来。”老汤把秃三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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