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逝去的旧时光
日暮时分,倦鸟思返,独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在一片静寂中,感受夕阳的美!天气新晴,绿叶扭着曼妙的身姿,在夏风中轻轻舞蹈。夕阳,挂满了葱茏青翠的枝头,许是奔波了一整天的缘故,光线里已经没有了炎夏本该有的光和热,世间万物披上了金黄色的轻纱,绮丽而梦幻,触碰着内心,抵近轻灵和静雅。
不远处,一个跑得跌跌撞撞的孩童,正朝着我的方向,一路欢笑,清脆悦耳。后面紧跟着一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妪,嘴里不停地唤着重复的两个字,我想,那应是孩童的乳名吧。
此情此景,将我带入时光深处。
思绪和着暮色,漫过记忆。
[一]脊背上的童年
“嘟儿,嘟儿,弹棉花
我给张家引娃娃
娃娃引大了
张家把我打着不要了”
这便是爬在祖母的背上听祖母经常念叨的歌谣,每当祖母念起时,总是边走边把背上的我摇得一晃一晃的。
我的童年,是在祖母的脊背上度过的。
想起祖母了,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行,她挥着棍棒驱赶跟在身后的鸡鸭,骂它们“瘟神”;她在晴得发亮的天空下,满满晾一绳洗得光鲜的衣裳;她会右手拎一篮子从园子里采摘来的菜,左手牵着我,碎步行走……
祖母的故事,大多是从她的祖母开始的。“我的祖母啊,可疼爱我了,给我手腕里戴两个用花绳子串起来的铜铃铛,扬起手来,叮铃作响。每日吃完早饭,总是给我扎两个麻花辫,嘴里不停地说,多么俏的姑娘啊,谁娶了是谁的福气……”听不完的絮絮叨叨,实在厌烦的时候,便从祖母的眼皮底下逃跑了。在外面疯玩一圈回来,却发现祖母还独坐在门洞里发愣,看样子,她又是沉浸在她的过去了。
而我此刻,也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过去里。
从遥远的过去走过来,慢慢地,现在经历的一切,又成为了过去,这便是人生吧。
祖父去世得早,听父亲说祖父走的时候他只有十几岁,他还说当时祖父在屋前老树上砍风干后用来烧火的树枝,一不留神踩空了从树上掉下来不久就断了气。自此,祖母含辛茹苦地拉扯她的孩子们,祖母的子女多,八个女儿七个儿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于一个贫下中农家庭失去男劳力的妇女来说,其日子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
我是祖母生前最后一个带大的孙儿,在祖母的众多孙儿中,我排行十四,可祖母最是疼爱我,可能是父亲比较孝敬的缘故,或许和我的乖觉有关。
自从父亲主管家事,年事已高的祖母已经不去地里干农活了。挑得日子,去几个姑妈家轮换小住,每次都带上我,晚上睡觉时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只有手搭在祖母干瘪的乳房上,才肯安稳地睡去。每每这时,姑妈们总要取笑我:等到你出嫁时,陪嫁一个祖母过去。我听后只是咯咯地笑。
祖母在的地方必定有我,亲友们都管我叫小跟屁虫。
犹记得,晴好的日子,在明媚的午后,祖母取来她的针线笸箩,坐在门洞旁的阴凉里,纳着千层底,我则依着祖母的背一遍又一遍地翻腾着针线笸箩里的东西,累了的时候,我便枕在祖母的大腿上看着湛蓝的天空飘浮着的柔软的云朵,祖母的手随着针线的走势而一张一合,右手中指上戴着的顶针经岁月的打磨在太阳光下发着闪闪的白光。不多时,我便枕在祖母的腿上沉沉地睡去。
小叔叔的年龄与我相差十岁,他经常把学校学来的歌教给我唱,玩得痛快的时候,祖母坐在一旁眉开眼笑,若是小叔叔惹我急了,祖母便操着鸡毛掸子四处追着小叔叔跑,鸡毛掸子挥动的同时嘴里不停地骂着“把你个军犯,把你个军犯……”,我不知道“军犯”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指军中犯错误的人,只要祖母骂小叔叔军犯时,我就格外高兴,觉得自己是这场战争中的胜利者。
对爱的最初释怀,是祖母故去后我内心的惦念,以及与年龄不相符的眼中的忧郁。随着母亲搬去父母的家住时,我觉得自己不像是那个家的主人,而只有在祖母在的地方,自己才算是主人。
祖母,是我难以磨灭的记忆,每次忆起她,我那脊背上的童年在岁月的长河里闪着无比绚烂的光芒。
[二]我童年的春秋冬夏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大地复苏,田野添新绿,春就这样来了。
午后,约几个小玩伴,挎上小篮子,穿行于田埂上。那是有阳光的日子,我们轻快地向坡地走去,有风轻轻吹过。大抵这时候,伙伴们都唱着“有菜挖,没菜挖,掘头把,都朝天。”挖野菜,是乡村孩子们最有成就感的童趣,嬉笑与歌唱中,野菜已经填满了小篮子。
回到家,喜滋滋地用清水将挖来的野菜淘洗干净,爬在锅台边看母亲把野菜放入沸水里,待煮熟后,捞清水里过一遍,将水压榨干了,放在案板上,切得长短正好,盛入盘子,再放入咸盐香油之类的调料搅拌均匀后,清香可口的野菜便可以入口了。
夹一筷头放入嘴里,那一刻咀嚼的,仿佛是整个春天。
夏曲接近尾声时,秋便大方地来了。它在蓊郁成熟的林木间,怡然地拥有了万物。穗实累累,万里长空,秋就把赞歌吟颂。紧接着,红叶、秋虫、黄菊就会把宇宙万物染成一片淡雅而又含蓄的秋色。
“拾稻穗的小姑娘,赤脚走在田埂上,头上插朵野菊花,手臂上挽着小竹筐。山歌儿悠悠呀,小辫儿晃晃,山歌儿悠悠,咿哟喂哟咯喂,山歌儿悠悠,小辫儿晃晃走来了小姑娘……”随之,我的秋天也来了。
我的秋天,是用金黄的麦秸编制而成的草戒指;我的秋天,是祖母篮子里沉甸甸的果实;我的秋天,是捡拾起一枚枚长得漂亮的黄叶,齐整地放入小木盒子收藏;我的秋天,是葡萄架下望着一串串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浑圆物体时的欲滴垂涎;我的秋天,是被圈在草笼子里蚂蚱冗长的吱吱声;我的秋天,在凝望夜空那轮皎洁明月时的无尽想象里……
人们都把冬的面目想得无比狰狞。而我的冬天,也是温暖而值得回忆的。冬夜,惹人贪恋的炉火映红了我的半边脸,花猫在炉边打盹儿,祖母轻拍着我的背唱起了催眠曲,不知不觉间,雪就把地面染得一片洁白了。那洋洋洒洒的脚步,仿佛是听了上帝的指令,为了送给大地一封邮差,所以就急急地来了,脚步似乎有些急了,迎头便撞在了门槛上,躲在一旁的红对联笑弯了腰。
春雨散尽时,夏便翩然而至了。夏的热情奔放、夏的神秘粗犷、夏的翠绿葱茏、夏的丰富多彩,都让人滋生出无限活力。
酷暑难耐时,若是谁喊一嗓子:“走喽,渡河去喽,抓鱼去喽”。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小伙伴们凑在一起,你推我搡地向村口的河边跑去。
待把鞋子脱在岸边,挽起裤管便扑腾扑腾下水了,河水清澈见底,水底的小鱼儿有时会紧挨着脚面游过,起先伙伴们还是中规中矩的抓鱼,不多久便会打起水仗来,没过片刻,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又跳上岸穿好鞋子,待身上的衣物干透后才肯回家,省了母亲的一顿打。
村口河里的鱼儿有两种,肤色白身材娇小的叫“面鱼”,肤色黝黑长得丑陋的叫“狗鱼”。伙伴们都喜欢抓面鱼,不喜欢抓狗鱼。要是谁看到一只面鱼,大家伙儿都往前凑,鱼儿听得动静,就跑远了。
往往,我跟在一群男孩子身后是抓不到鱼的,看到一条面鱼刚要下手时,却被手脚敏捷的男孩子抢了先,狗鱼因为长得黑而丑陋,不敢下手,一个下午的时光我没有任何收获,无比沮丧时男孩子送几条他们不想要的狗鱼给我,虽然不情愿,但总比没有的好,郑重其事地装入事先准备好的罐头瓶子里,兴冲冲地回家了。
夜晚时,生怕它们不安稳跳了出来,于是将瓶子盖得严严实实,早起发现几条狗鱼均死了。中午又带了瓶子朝河边走去。
那些童真的岁月哟,稍不留神,便在记忆的门里打一个滚儿,引来一身的激灵。
[三]万爱千恩百苦
我一路的成长,与父亲的千般疼爱万般辛苦是息息相关的。
我的父亲脾气极好,天性又乐观,我脾性的形成受了父亲很大的影响,这使我很是欣慰。因为,相较之下,我的母亲是个脾气极差的人。
祖母子女多,所以家底特单薄,父亲高中毕业后便回家务了农,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三伯分了家后,父亲当了家,养活一大家子人外,还供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上学,其生活的清苦和拮据是不言而喻的。但,一切艰辛困苦并没有压弯他的脊背,反而将父亲磨练得更加坚强。故,在以后的日子,无论遇到任何困难,父亲总能坦然的面对。
第一次让父亲感到女儿给他的骄傲时,是七岁。
春耕时节,父亲天不亮就去耕地了。吃早饭时候,母亲做好饭后叫我去给父亲送。送饭的家什是一个红色的小塑料桶,待母亲盛好饭,我便小心翼翼地提着向父亲耕地的山上走去。盘旋着的山路,时而陡峭,嘴里唱着上小学的堂姐教会的歌曲“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点送给外婆尝一尝,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一路欢快。
半路上,同样耕地的权爷看到我,朝我喊道:“给你爸送饭啊?”我应了一声后继续朝前走去。随后听到他在我身后的念叨: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想想她爸爸都是个小孩子,如今,闺女都会上山送饭了。
走至自家地头,远远地看到父亲,他正赶着牛一高一低地向前耕着地,吆喝着牛的春日早晨嘴里呼出若隐若现的白雾气。我喊了声:“爸----”,父亲抬眼一看,露出惊奇的神色,笑呵呵地问:“你妈呢?”我说是我妈叫我来送的。父亲显得更加高兴了,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说:“我娃长大了。”
接着又说:“我娃先放边上,我把这半截耕完再吃。”这时,父亲双手握着犁,继续向前耕了。若是哪头牛怠慢了,或者走偏了方向,父亲喝斥着:“唷,瘟神爷”。喊的同时挥起鞭子抽去,明显地,适才犯错误的牛警惕了些。
父亲歇了牛,并不从牛脖子里取下犁,因为怕牛走远了。打开红塑料桶,从我手里接过筷子,便吃起饭来。这时我便坐在父亲旁边看着父亲吃完。回来的路上,碰见同样耕地的人,就问:“你吃了吧?我闺女给我送饭来了。”然后赶着牛牵着我的手回家去,我看到父亲眉宇间深藏的喜悦。
有些夜,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坐在炕的角落里缝补衣物,炕的中央放一张方木桌子,我坐在一旁学习生字。父亲心切,没入学便教我识字,不是从点横竖撇开始,而是直接教识字。许是我从小笨反应又迟钝的缘故,不及父亲意愿,写出的字如蚂蚁爬过的痕迹,气急败坏的父亲便伸手在我的后脑勺打响亮的一巴掌,我憋着嘴不敢哭出声音,一旁的母亲看着急了,道:“不念了,念什么书,我大字不识一个不也活得好好的吗?省的给我打成个傻子。”听得母亲的说辞,便大声哭了出来。
父亲见状,手足无措地收起眼前的书本搁置起来,过几天又拿出来教我写,我的不争气又引来父亲的一巴掌,我又开始哭,母亲喝斥,父亲又收起了书本,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
到了上学的年龄,领了新书。父亲给我包书皮、削铅笔、早晨上学临出门给我装一块蒸馍和一瓶水。十多年如一日,父亲给我的爱是完整的,是细腻的,是质朴的,也是严厉的。虽然日子过得极其清贫,可父亲没让我受半点委屈,都是他,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给了妻儿一个天堂般的世界。
我的父亲,是我一直敬重的。
结婚那日,当我挽着父亲的手臂向夫君走去时,我隐约看到父亲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当我听到他说:“以后更好努力,我相信你能做好。”仅这一句,我听出了父亲对我未来生活的深切期望。是的,一直以来,父亲的鼓励给了我面对生活的自信,以至于让我在以后的路上走得更加稳健。
“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我爱我的父亲。
[四]青青
青青是我童年最要好的玩伴,我们年岁相当。
我们的太爷辈就是邻居,祖父辈依然是,到了父亲这一辈,虽迁了新居,但仍然是邻居。
夏天,狼毒(我么当地人叫火柴花)开得正艳时,我和青青就上山拔来满满一怀抱回家里,坐在院子里编了花环戴在头上,编了裙子套在腰间,不管做什么,和青青一起,总是很快乐。
初冬,山坡上的草干枯后,我和青青拿着镢头,背着背篓,把几颗根盘结在一起的枯草连根挖出,再用镢头敲掉上面的土,我们把挖出来的东西叫“草饽饽”。把挖好的草饽饽放进背篓,装满背篓时,我们就往家走去,到天气慢慢转冷时,我和青青挖来的草饽饽已堆成一座小山。母亲很欢喜地将它们铺在场院里在太阳底下晒干,以备冬天用来烧炕。
记得最傻的一次,我和青青上山折蕨菜,上了山发现蕨菜比往年少了。我们一面抱怨,一面继续寻找。忽地,青青说:“我们上我外婆家折蕨菜吧,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树林,那里的人们蕨菜多的不得了,他们折的蕨菜吃不完还卖钱呢。”我一听觉得很高兴,两个人商定后,便朝青青的外婆家走去,记得当时是晌午,到达青青外婆家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当时青青的姨妈问:“你们家里人知道你们跑这里来不?”一听问话,才想起给家里人没有说。
当时没有电话联系,眼看着天黑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送我们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可年幼的我们丝毫都体会不到大人的担心,走了那么多路的我们,爬在青青外婆家的炕上,早早地熟睡了。
那次,当我们的父亲找到我们时,已经凌晨四点了。他们走访过了所有我们有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才找到青青的外婆家。而他们并没有责怪我们,驱除内心的不安,早晨醒来后吃过饭,便去森林里折蕨菜了,中午把折来的蕨菜卖了钱,青青的卖了一块钱,我的卖了一块一毛钱。那可是我们生平第一次靠劳动换来的钱,带给我们内心的欢愉是任何语言都不能比拟的。那年我们不足八岁。
三月春风里,我们一同跟着风筝奔跑;四月,我们一同赴一场杏花雨;五月粽飘香,我们一同打过露珠拔过艾草折过柳枝条;六月青草香,我们一起当过放牛郎;七月溪水凉,我们一起淌过清水避暑畅;八月果儿香,我们仰着头颅看月亮;九月菊花黄,让我摘一朵别在你头上……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与青青的记忆,是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上山摘过野果、采过野花、捉过迷藏、捉过蚂蚱、扑过蝴蝶;一起去别人家的菜地里偷过萝卜;一起把蜂王抓来当宠物养;一起在夜幕降临时去听过池塘里青蛙的叫声……
我们一起,走过天真烂漫的童年。
暮色褪尽,繁星闪烁,仰望星空,广袤、辽阔、深邃、神秘、无垠……
但如今,祖母不在了,只留下那个闪闪发光的顶针;不再去挖野菜了,河水干涸了,鱼儿也消失了踪影;父亲的耕牛故去了,土地也被政府征用了;青青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童真的欢颜再也不复存在了……
而我,如一个进入暮年的老者,守一方思绪,内心沉淀着怀旧的情愫。平淡如歌的往事,如盛开在时光里的花朵,经久不衰。
上茶。
近期写的文字都是怀旧的文字,我是一个念旧的人。而且很注重亲人。经常和姑妈们电话里聊天,说起自己的祖母,常常泪流满面。
好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了一样,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实在是没辙了,就发了。感谢鸿渐哥哥的辛苦编辑,很喜欢你的按语。
你对待文字的态度总让我感动。
问好鸿渐哥哥。
我的这水平不值得哥哥去学。咱一起读名著。
一起成长。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真实的情感,真实的回放,仿佛置身于那个无忧的年代……
欣赏同题文字,问好小娴妹!
问好哥哥,秋安。
童年的回忆,总是美好的;即使现实中的童年并不是多么美好,但变成回忆,也有甜蜜。不是吗?人是健忘的,人的回忆常常有筛选,留下美好,忘掉烦恼;不妨细想一下,您,(每个人哈!)童年的烦恼少吗?但现在想起来,有几件是萦怀难忘的?(“苦大仇深”者当然不是没有,那是“忆苦思甜”的材料,除外!)
感谢述而老师来访,小娴之荣幸。
问老师好,秋安。
感谢风姐姐百忙之中来读娴的拙文,辛苦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