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专栏★邢台老大】《小笛子》 ——(微型小说)
他爹姓笛,寨子里人都喊他老笛。老笛是地主。寨子里他家最富,有一坡的竹林,还有两头大水牛。
解放那年,他家的竹林和水牛都分给了翻身的贫农。再后来参加了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他和别人一样,也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也是靠挣工分吃饭。
他也姓笛,和中国几千年来的儿子们一样,随爹的姓。寨子里的人叫他小笛。小笛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伢子。
62年底,老笛死了。历史上那三年自然灾害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可他没能熬过去。还是饿死了。
小笛子把爹埋在竹林里与娘合葬。寨子里没人敢去给老地主送葬,都躲在竹楼上从窗子里观望。
竹林里传出笛子声!
清脆、悠扬,如吐如诉,悲伤断肠。那是小笛子从心里吹出来的祭父曲呀……
整整一天一夜,笛声未断。竹楼里的人悄悄议论:莫非小笛子着魔了?
小笛子辍学了。他也要挣工分养活自己呀!爹给他留下了一间竹楼,两套竹筐;还有那顶沉甸甸的地主帽子。
老笛在世时很少说话,每天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他临终对儿子说:“祸从口出!少说话,多干活,记住没?”
小笛子咬着嘴唇点点头:“嗯,记住啦!”
小笛子终日沉默寡言,像那头水牛似的。只有收了工到了晚上,他才爬到山顶,尽情地吹响他的横笛儿。
那笛声时而委婉动听,欢快明亮,声声入耳,引人亢奋;时而石破天惊,山呼海啸,庄严肃穆,让人胆寒;时而又润雨无声,缠缠绵绵,情深意重,思绪万千;最终还是那段悲痛欲绝,撕心裂肺,揪人心肠的祭父曲……
文革的第二年,寨子里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小笛子被指派为乐队笛手。革委会主任知道,非他莫属呀。
寨子里排练的《沙家浜》很精彩。尤其那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那段横笛前奏,小笛子演奏的淋漓尽致,场场掌声经久不息。
上面来人观摩寨子里的演出,果然名不虚传。有个胖头头问小笛子:“还会吹啥?”
小笛子摇摇头。
县里那个小头头紧忙纠正:“会!他会的可多啦,吹两天都吹不完,可好听哩!”
“吹来听听!”胖头头下令。
没办法,小笛子不敢不吹。
小笛子像月夜坐在山顶上,竹影婆娑,微风习习,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一曲百鸟朝凤,台下掌声如雷;
二曲二泉映月,掌声经久不息;
三曲祭父曲,台下呜咽四起,哭得大小头头鼻子一把泪一把的……
胖头头哭够了,擦擦泪问小笛子:“最后那段叫个啥?”
小笛子哭而不答。
寨子里的队长替小笛子回话:“祭父曲!”
“祭谁的父?”胖头头不明白。
“他爹呗!”
寨子里的队长赶紧介绍:“他爹叫老笛,俺们寨子里的,不过早死了!”
“是革命烈士?还是劳动模范?”胖头头问。
队长猜不透胖头头的意思,如实说:“是个老地主!”
“妈的!叫俺哭了半天老地主呀!”胖头头气急败坏的怒斥:“为谁歌功颂德呢?说!你们说!”
观摩的头头们都走了。
第二天,来了几个公安,把小笛子捆走了。没几天就开了公判大会,判处了小笛子死刑,罪名是现行反革命。
那天,正巧赶上王老大学校的“红卫兵长征队”大串联路过刑场。他看见小笛子怀里还揣着那根横笛,嘴里在喊:“爹呀!伢子没说一句话呀?”
王老大后来才知道:小笛子确实没说一句话。可还是‘祸从口出’了呀!不吹那笛子他会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