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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彷徨


作者:周佳磊 进士,10081.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50发表时间:2012-09-03 22:53:55

今年清明节,我开着小车,带着妻女,一起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去给早已去世七八年的祖父母坟上香祭拜,并去看望同姓本族--------一位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形单影只的可怜老人。
   站在岭上坡看着脚下一块小塬峁峁上的村子,很是惊呆了半天:夏日的余晖里,满眼的绿荫却遮盖不住凄凉的景象。这座远离文明沐浴、远离市场繁华、远离商品供给、远离信息传播的偏远山村依然在贫困的重压下,如同频临死亡的老朽正在苟延残喘着地呆立在那里。想到儿时热闹整洁的村容村貌那是何等气派,两排背北面南的新窑洞掩映于翠绿中,是那么的温馨耀眼。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山大沟深、信息不灵等,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观念下,住了人老几辈辈的老根户中大凡有能耐、有基础的住家户都陆续搬出,外出到省市县城市里居住,最不抵的住家户也是搬到全县东塬部的几个乡府所在地的乡镇或者靠近公路边的大村子里,不为图热闹就为图出门行路方便,生产生活有保障就行,原本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子现只剩下了三十几户区区百十口人,到处是残垣断壁、黑房草舍,三五相依、七八互偎。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里,鸡飞狗跳,驴嘶牛叫,一片狼藉。这衰败、寂静、肮脏的小小山村让人看一眼,就会眉头蹙起。
   妻女一片叹嘘惊讶声,瞪大一对明亮漂亮的眸子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给祖父母坟头烧完纸钱,叩完头祭拜后,我带着妻女刚进到村西口,迎面走过来杨七婶。凝眸定视,我又惊呆了半天。她分明老多了,饱经风霜,爬满皱纹的灰黑色脸皮紧贴在杏叶大小的脸骨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深陷在眼睑内浑浊不堪,像是两团浓缩了的迷雾,眼袋又大又肿,青中泛白,鼻子又见又窄,好似一把三角小矬子,鼻涕不时流出,如蜘蛛吐细丝般晃荡在胸前,嘴巴深深陷进去,反衬托的两边颧骨又高又尖,下巴尖溜溜的微微外翘,一张嘴露出两排残七缺八的黑黄牙齿。“这是谁呀?打哪来的?”声音细弱、缓慢,又带了几份本能的恐慌,明明是在询问却分明是在自言自语。
   没等我们从惊呆中缓过神来。她已从痴呆中仿佛醒了过来,开始仍浑浊地流淌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浊泪,却并没有注视了我们,瞪着前方,一步三晃地从我身边蹒跚而过,嘴仍一张一合不停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那苦命的英云啊!千刀万剐的张发财啊!呜呜……”杨七婶又呜呜啼啼地慢慢走远了。那佝偻的身影更加小了,满头华发就像一堆白草乱蓬蓬的,七长八短、灰黑青蓝的衣服在风中飘摆着。这就是和七年前,村上老乡来我家叙述的一模一样的那个杨七婶,一个青年丧夫、中年丧女的孤独老人,一个一年四季到方圆几十里的各村各户讨饭糊口、寒窑度日的可怜老人。
   当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七老爷子的大门前,入得院子,脑子中杨七婶踽踽而行的身影还未消去,这眼下的院景更令人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农家新院吗?古老的窑洞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破败的门窗卡夹在灰青色的砖面墙上,有几处掉了不少的砖块,凹进去许多,倒成了鸟儿的安乐窝了;院子东边那间单面流水的厢房上黑灰色的瓦片间也长满了青苔和绒草,用泥粉刷的房面墙数处剥落,裸露出土胚基砌起的土墙。院子里到处散乱着柴草、断橼、破砖、碎瓦,挤得留出的院路又弯又窄。西墙角下一颗硕大的快要死了的椿树枝条丛里有几只蝉在拼命地大喊大叫着,更衬托得院子死一般寂静。
   正当我和妻女诧异到合不拢嘴巴时,只听破窑门“嘎吱”一声,那么尖刻、急促、刺耳。随着声响,七老爷子正颤颤地从东边窑洞里慢慢走出来,在亮瓦瓦的阳光下,他灰白色的头发如同一片刚长出地面的毛草芽芽,紧贴在长着一个硕大肿瘤的头顶上,黑灰色的脸精瘦得出奇,好似一具出洞的幽灵,反倒拉扯得一双黑少白多的三角眼分外又大又凸,一张张嘴就露气的嘴巴下是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他一面摇晃着身躯,艰难地迈动着脚步,一面大声问:“是又回来看我的玄孙吗?”那声音分明的和他的年龄一样老了,软弱无力、嘶哑破碎,极似一张陈旧到快要霉烂的破布恰恰被锤子戳了几个洞一般到处漏气。
   “是啊!我就是您天天盼念的玄孙子霜雁飞啊。”我在妻女有点惊惧的神色下伸出双手扶住摇摇欲倒的七老爷子,赶紧进到窑洞里。
   一进窑洞仿佛就像是掉到了数丈深的井内,一时间黑的不见五指,等适应下来,才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地看清了窑洞内的摆设:窑洞后面土墙上紧靠着一张只剩下三条腿的三斗桌子,由于年代久远,根本看不清其上面涂的是什么颜色的漆,像是黑灰却黑中泛红,上面又脱落不少,显得斑斑驳驳的;紧紧挨着三斗桌子的是一张古老破旧的老式太师椅,上面雕刻着一些花纹图案,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椅子旁边的墙角处堆放着几双破鞋烂袜子,我们身后的大土炕上胡乱散放着一床又黑又油又短又薄的被褥,下面是破了几个洞的席片。大炕的墙角处放一盏满身油污的煤油灯,靠炕墙边下面的灶台上面罩了一口缺了双耳的老黑锅,旁边放了几只反扣着的粗瓷碗---那多半是裂了缝打了沿的。灶台前是一堆断橼烂树枝和一个用树根做成的烧火做饭用来坐的“凳子”。再看七老爷子早已蜷缩在破椅子里,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处于弥留状态下了。吓得妻子赶紧上前颤颤问道:“老爷,你咋啦?您吃点这个吧。”她不知道啥时候已把我们带来的大西瓜用随身带着的藏族样式的小刀切开了,递上一丫西瓜,慢慢地放在七老爷子口边,轻轻柔柔道:“老爷您就吃点吧。大热天降降体温会好受点的。”
   在我和妻女大扫院子、打井水、洗衣服、擦家具、拆洗被褥……一阵紧张的高强度劳动下,七老爷子的家基本上才呈现出了一个让人能住的人居环境来。
   妻子在我们带来的一大堆的食物中挑练出一些肉蛋奶菜,给七老爷子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扶持着老爷吃完晚饭后,我问七老爷子道:“改革开放二十年了,您老还怎么这么穷?村上的干部怎么不管你呢?”
   七老爷子的魂就像是早进了阴曹地府般痴了半天才老泪纵横地说:“我是将死又死不了的老棺材瓤子啊!谁敢到这来?他们多都躲不及那!唉!这年头活着不如死了的好。”
   我带了些礼品到了隔壁同宗同姓的张二爷家问了些村上情况后走出来,准备到村支书家走一趟,这时候已是皓月当空,我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朝村支书张发财家走来。
   快到村子东头,远远望去,支书一家的二层小洋楼已是一片灯火通明,灿然的灯光下更显富丽堂皇、气势非凡。同周围的低矮破旧的窑洞草堂比较,简直是鹤立鸡群了。近前看到村支书张发财的大门楼气势轩宏,透过半掩着的大门,只见院子里张灯结彩,人影绰绰,来来往往,有些正三五成群围坐在几张精致的八仙桌前,斛筹交错,勺筷翻飞,到处笑语盈盈,琴笛声声,一阵阵肉香酒香扑面而来。
   多么热闹啊!场面多么雄壮啊!
   我刚要抬脚入门,冷不防从门背后窜出一条肥壮凶恶的大狼狗来,刺目的灯光下,浑身的毛就像金绸缎子一样油光透亮。狗的咆哮声引得满院顿时噶然一止,鸦雀无声,只听一声:“谁呀?”雄壮、高昂、威严之中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我站立着用沉默迎合,不应一句。灯光中,走过来的正是张发财。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挤得一双斜吊眼更加斜而细,一只鹰钩鼻子下面紧闭着一张厚嘴唇,嘴两角向下弯曲,给人一种阴险毒辣、顽固不化的形象。两只招风耳扑闪着,像对极欲展翅飞起的怪鸟。高大壮实的身上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服,却热得早已开了怀,裤子前开叉处钮扣全开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裤头,一双肥实的赤脚靸着一双花色拖鞋,正一只手横插腰眼上,一手拿了牙签不停地挖着牙缝里的肉丝,一见是我,嘴一张,两颗大板牙金光闪闪,谄媚笑道:“噢,稀客!稀客啊!是大县城的贤侄回村了,今夜能光临寒舍,满室生辉,真是我三生有幸。恰好今天是我五十岁大寿,三亲四友,七乡八邻,没有外人,小小一聚,凑凑热闹。贤侄快入席噢。哈!哈!哈!”他仰头一笑,拍拍我的肩膀又极亲切道:“夫人怎么没回来吗?听说侄妻乃百里挑一,名誉城乡的大美人,真乃西施转世,嫦娥下凡啊。何不也请她来一起热闹哈?”说罢,不由分说拉我急急坐到他身边。
   我向四周一望:入席者个个满脸通红,开怀裂带,酒气冲天。桌子上是七碟子八碗,桌子下面是肉骨头、罐头盒子、空酒瓶子……我随手拿起一瓶子酒一看不是茅台就是五粮液,眼前是一盒未启封的玉芙蓉烟。我看的正惊讶万分时,张发财笑吟吟打着酒嗝道:“瞧什么呀!乡下人可比不得你们城里人阔气摆豪,这些都是自家花自家用的,几瓶猫尿不成敬意,三叔我和你再碰四瓶如何?”
   我冷淡地说:“你好福气啊,三叔。你这大寿可是没白过呀。”
   张发财听的一愣,随口道:“贤侄若是看得起你三叔,就此借花献佛,咱叔侄两个干上几瓶如何?若看不起了就请走人,我们来日方长,改日叙旧,咋样?”
   那样子分明已是不高兴了,一双熊掌般的大手一合“啪”一声脆响,说话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霸气,那架势也颇踌躇满志又咄咄逼人。
   没等我回答,几个溜须拍马的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客随主便,理应如此。”
   我厌恶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道:“支书高寿,小辈借花献佛不起,只是来问你,村上的杨七婶、七老爷子那几家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一生穷苦困难,怎么没有人管管他们的生活呢?”
   支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离开桌子,迈着八字来回走了一圈后,又是仰头哈哈一笑道:“贤侄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干部啊!这份闲心也操上了,其实你不知道内情,咱村是个烂摊子村,集体经济名存实亡,三年外欠十三万,大小干部没心干。再说了,救济的时间没到,乡上的救济粮没到,扶贫救济的事情又归村主任管,他只会自个儿母鸡刨食往家捞,我个清水无油的光杆书记有球办法。今日个只管喝酒吃肉,一醉方休。”
   “就是,就是。”对面坐着的四组长张牛蛋翻了几下猪尿泡眼,拱了拱已经通红的酒糟鼻子,一裂肥嘴粗声大气道:“这方圆几十里,村村如此,你闲吃萝卜蛋操心地能管的过来吗?你恓惶他们,谁恓惶咱们?前几年,老支书多红火,在家三五一小宴,七八一大宴,乡长书记都来祝贺,谁也不咋的。如今,发财哥领了我们大伙一天忙到晚,舍小家为大家,哪顾得上摆这战场。今天刚刚有空你就惹得你三叔不高兴了,这多不好。”
   三组长索性站起来,迈了虎步,走到我面前,一手拍打着球一样肥实的圆脑袋,一手把胡诌绵薄绒小汗夹脱下扔到椅子背上,露出满身疙里疙瘩的肌肉和黑刷刷的胸毛,把胸肚擂的山响,像是对在座者又像是专对我一人炫耀他的壮膘和蛮横的匪气,恶声恶气:“这多不好,你说呢?”
   我再看四周,有尖起嘴角呻茶水的,有悠闲仰头吐喷烟圈的,有捻着火柴杆掏耳朵的,有呲牙裂嘴以牙签挑出=牙缝残食的,有吐天泄地,扶桌靠墙,呻吟不止的,有仍然抡胳膊扬拳,狂吼乱叫,猜拳喝令往死里猛灌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不是搞了科学发展观活动了吗?”我大惑不解,却又觉得愤然开朗了许多。“科学发展观活动到底怎么开展的?”我大声地问道。
   “科学发展观怎么了?该咋还是该咋。反正都一样,如今这年头,有本事吃香喝辣,无能耐的吃糠咽菜,谁又把谁能怎么地?”坐下去的张发财猛地站起来,一口酒气直喷到我的脸上,成团的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身,手一挥就像驱赶一只苍蝇似地极度厌恶道:“活不投机半句多,张科员,你走好,恕我不远送了。”
   我气到无话可说,只能默默转过身子,走出院子。而身后的那条大狼狗险些咬了我,不是在门口玩耍的好心的蛋蛋娃挡住恶狗,我岂不是被咬破身子吗?
   “你走好,城里的小干部,我牛蛋不送你了。”张牛蛋阴阳怪气着把话随风送出大门来。
   忙茫然不知所措间,已是明月西斜了。除了村支书和村上主任家的宅院灯火通明外,其余的农家小院都是黑灯瞎火,一片寂静无声。
   出了大门刚刚走出十几步,我就听得村支书的声音:“不识抬举的东西!敢管到老子头上了。我乡上、县上都有人,我这么干了十几年,谁把我咋咋的了?!他娃想整我,太岁头上动我的老土,他还嫩了点……”
   柔柔的夜风送来了村支书更加高昂、雄壮、威严的又夹杂了几份酒嗝在里面的声音,震响在全村的上空久久不散。
   我真的茫茫不知走向何处?我彷徨在村中的十字路口上,不敢回去看七老爷子和妻女那期盼着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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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社会发展中的文章,作者回家祭奠祖先,看到了两个极端,对坏的和最好的,穷的要饭住破窑洞,富得流油吃肉喝酒住高楼,这让编辑想起了一首歌:月亮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社会发展究竟是好是坏,没法去思考这个问题,走着看吧!!别说作者,现在都陷入了迷茫之中,该走向何方??路在何方?【编辑:浪漫诗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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