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晟从一堆衣服里挑出一条白色抹胸裙子，说：“试试看吧，我觉得你穿上去会很好看的。”
　　 她接过裙子看了看，轻盈的料子，腰间还有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这恰恰是她厌恶的两样东西。她笑了笑，说：“好。”
　　 镜中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生很好看，女生身后的男人的笑容也很好看。她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嘴角挂着笑意，却融不进眼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直接穿走吧。”日晟建议道。
　　 她点点头。
　　 日晟是她的男朋友，体贴，温柔，新好男人的所有标准在他身上都找得到。朋友总会羡慕地说：“蝴蝶，你真是捡到宝了。”每当听到类似的话，她总是一笑而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是典型的模特身材，什么样的衣服她都驾驭得了。日晟只喜欢给她买一些斯文、优雅的衣服，把她打扮得像个漂亮的芭比娃娃。每当在宴会上她受到称赞的时候，日晟的脸上也会扬起骄傲的笑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展示品，无关爱情，无关情绪。
　　 一日，朋友带她去摄影棚看明星。结果两人去早了，棚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
　　 她站了一会儿，对朋友说：“我去换身衣服。”身上穿的是日晟前几日送给她的印花裙子，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朋友上下打量着她，说：“不是挺好看的吗？”
　　 她笑了笑，也不解释，径直往出口走去。转角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把那人手上的东西碰了一地。她后退一步，边帮忙捡东西边说：“对不起。”
　　 站起身后，来人看了看她，说：“你这样穿，很难看。”
　　 她有些惊愕地看了看这个高了她近一个头的男人。初次见面就说出这么恶劣的话，她想，这个男人的脾气大概也不太好。不过，她没有生气。毕竟，他说的是实话。
　　 “我知道。”与男人插肩而过的时候，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换好衣服回到摄影棚的时候，棚内已开始了井然有序的工作。她站到朋友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按着摄影师的要求不断变换着姿势的明星。
　　 朋友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看了看她的打扮，感慨道：“不得不承认，这样子的确比较适合你。”
　　 一件简单的T恤，一条紧腿牛仔裤，一双黑色高跟鞋。简简单单的打扮，装扮出最真实的她。她笑了，眼角也融入了笑意。
　　 拍摄结束后，朋友跟摄影师谈着一些后续的工作。她跟着朋友身后，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着。
　　 “蝴蝶，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最TOP的摄影师杨轩。”
　　 扬起职业性的笑容，正打算跟来人寒暄的时候，她愣住了。过了好几秒钟，她难掩惊讶地说：“是你。”这位业内大名鼎鼎的杨轩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小时前批评她穿衣难看的男人。
　　 “怎么换了这身衣服？”他问道。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我喜欢这样打扮。”
　　 杨轩点点头，“这才是你。”说完，他自顾自地离开了。
　　 朋友拽了拽她的衣角，一脸兴奋地说：“真是难得啊，以挑剔出名的杨轩竟然会夸奖人。”
　　 “那也算夸奖吗？”那样平淡的语气，那样地面无表情，真的很难跟“夸奖”二字联系起来。
　　 “当然算。在他眼中，能算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的人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清。”
　　 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情好了起来。大概是太久没被人这样夸奖过了吧。换作日晟的话，肯定会认为她这身打扮太随意，太不讲究了。
　　
　　 （二）
　　 秋装上市的时候，日晟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去选购。看着兴致勃勃的日晟，她只觉得内心涌起一股无力感。看着他拿起又放下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她真正喜欢的。
　　 “日晟，我接个电话。”随便找了个借口，她向休息区走去。
　　 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她看着一个从试衣间走出来的兴高采烈的女生。那个女生长得斯文又漂亮，很适合这些优雅的服饰。衣服穿在女生的身上，才是真正地合适。
　　 感到身边有人坐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到了杨轩那张不算陌生的脸。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来这儿买衣服？”
　　 “嗯。”她点点头，神情有些无奈。她看到杨轩的眉毛挑了挑，在他开口挑剔前抢白道：“这些衣服穿在我身上，很难看，对吗？”
　　 杨轩看着她，若有所思。“其实你很清楚自己适合什么，又何必勉强自己？”
　　 她看了看渐行渐近的日晟，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爱情。”
　　 “爱情？”杨轩低笑出声。听进她的耳中，有些刺耳。“很好的理由。”站起身来，他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周末给我打个电话。”
　　 她接过名片，愣了愣，才答应道：“好。”
　　 杨轩离开了。日晟走过来，问：“朋友？”
　　 “嗯。”看了看他手中的外套，黑色的，他很少选这种颜色的衣服给她。从他手中拿过衣服，她习惯性地说：“我去试试看。”
　　 试衣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裹在黑色的外套里，脸色愈显得苍白。一张纸片滑落，她蹲下身子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那是杨轩刚刚给她的名片，上面印有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杨轩。”她轻轻地念出他的名字，脑海中浮现他挑剔时的刻薄表情，突然期望周末赶快到来。
　　 走出试衣间，她看到日晟满意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衣柜里又将挂上一件她不喜欢的外套。
　　 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她犹豫了好几次，终于拨通了杨轩的号码。
　　 “喂。”
　　 “是我。”
　　 “明天下午两点，上次那间服饰店见。”
　　 “好。”
　　 放下手机，她觉得松了口气，内心涌起一阵欣喜。虽然杨轩这人有些挑剔，有些刻薄，但总的来说，她还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时候的感觉，很轻松，很简单，不用顾忌太多。
　　
　　 （三）
　　 上午八点的时候，她便从家里出发了。她想趁着上午的空闲时间去选购几双高跟鞋。和日晟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穿超过五厘米的高跟鞋。因为日晟认为她已经很高了，没必要穿那么高的鞋，那样反而显得不好看。可日晟从来都不知道，她对高跟鞋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
　　 她正在试一双裸色高跟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认为黑色的更适合你。”
　　 她回过头，看到本该下午才见面的杨轩。她往右边挪了挪，给杨轩让出坐的地方。把脚上的裸色高跟鞋脱下来，她对站在一边的店员说：“麻烦你帮我拿双黑色的。”
　　 “你一直都是这么没主见的吗？”
　　 她看着他，瞪大了双眼表示疑问。
　　 “因为爱情，你情愿穿上不适合的衣服。因为我的一句话，你就换掉了喜欢的鞋。是习惯了迁就，还是根本就没有主见？”
　　 她笑了笑，说：“不要把你想象得太伟大，只是我也认为黑色的比较适合我。你只是在巧合的时间里说了一句巧合的话。”
　　 他笑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很灿烂，也很温暖。杨轩从身旁的架子上拿下一双绑带高跟鞋，说：“我觉得你可以试试这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专业意见。”
　　 “好。”她乐于接受他的专业意见。她觉得，在个人风格方面，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需要。
　　 第一次穿这样的高跟鞋，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站在镜子前看着脚上的鞋子，她对身后的杨轩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怪。”
　　 杨轩蹲下身去，把最上边的一节缎带绕在了她的浅色紧腿牛仔裤的裤脚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向不喜欢蝴蝶结的她第一次觉得它好看。
　　 “这样就行了。”
　　 看了看脚上的鞋，又看了看身后的杨轩，她打趣道：“跟你站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小鸟依人。”杨轩很高，即使关上高跟鞋，她还是矮了他大半个头。
　　 杨轩笑了，看了看镜中笑得很是好看的她，问：“这双鞋，喜欢吗？”
　　 “嗯。”她点点头。
　　 “送给你。”
　　 她微张着嘴，一脸的惊讶。大摄影师送的礼物，她连想都不敢想。“谢谢。”
　　 他从背包里拿出相机，说：“拍张照吧。”没等她答应，他已经按下了快门。
　　 穿着新买的鞋子，她心情愉快地与杨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路蹦蹦跳跳的，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你很久没像这样高兴过了吧？”他突然问道。
　　 轻快的动作在一瞬间凝固下来，她看着前方，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的。”从日晟为她打造完美女友的形象那天起，她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娃娃，即便外表光鲜亮丽，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进去看看。”他拉起她手的动作打断了她的思绪。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心跳加速。
　　 他为她选了一双蝴蝶耳坠。在她看来，那种造型，过于夸张了。接过来的时候，她仍是一脸的不信任。
　　 “试试看吧。”
　　 她顺从了他的意思。效果是出乎意料地好。
　　 他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你就像一只蝴蝶，被蛹包裹着。你有没有想过，破蛹成蝶？”
　　 破蛹成蝶？他的话在她平静的脑海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四）
　　 日晟出差回来了，约她在一间高级咖啡厅见面。她在满柜子的衣服前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换上了一件波西米亚风的连衣长裙，再套上一件休闲西装外套，长发披散下来，就这样出去了。
　　 日晟见到她的时候，惊讶到连嘴都合不上了。“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她直直地看着他，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你疯了吗？”
　　 她笑了笑，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日晟，我们分手吧。”
　　 对方又一次惊讶了。
　　 “我们不适合，不是吗？你喜欢的女生是优雅高贵的，而我，跟这一点儿都沾不上边。你很好，只是我们不适合。”说完，她径直离开了咖啡厅。
　　 走出咖啡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是前所未有地轻松。带着灿烂的笑容，她惬意地走在街道上。与行人插肩而过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人的欣羡目光，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赞叹。她的心情更飞扬了。
　　 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她步行到杨轩的摄影工作室。打着找朋友的借口，她顺利地进入了摄影棚。杨轩刚刚放下相机，似乎已经结束了工作。
　　 “嗨。”她走上前去，跟杨轩打了声招呼。
　　 杨轩应声回头。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她好像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了一丝丝的赞赏。
　　 “终于化茧成蝶了。”他把她领到白色的背景板前，说：“我替你拍几张照片。”
　　 在闪光灯亮起前，她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脸前。
　　 “不作商业用途。”杨轩补充道。
　　 她这才放下手。
　　 “你叫什么名字？”拍照中途，他突然问道。
　　 “胡蝶。”
　　 “胡蝶。蝴蝶。”他笑了，说：“很适合你的名字。”
　　 “我也这么认为。”说话间，她露出好看的自然的笑容。他按下快门，把这一幕永远地保存下来。
　　 “一起去吃顿便饭吧，我不介意和一只美丽的蝴蝶约会。”
　　 她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说：“要是蝴蝶不愿意呢？”
　　 他看向她，深沉的目光似乎能望进眼底，看入心里。“那，请问蝴蝶愿意吗？”
　　 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她的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现在，蝴蝶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