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散文】略谈小说创作中的细节描写
小说,是一种以塑造人物形象,叙述故事为主的文学体裁。它的主要特点是:细致多方面地刻画人物性格;生动而完整地叙述故事情节;充分地、多方面地展现人物活动的环境。
细节好比是文学作品的“细胞”,是小说中细腻地描绘人物性格、事件发展、社会环境和自然景物的最小的组成单位。也有人通俗地解释说,细节细节,就是细微情节。一颗大树,如果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树杈,是不行的,还必须有青青的枝叶,才显出蓬勃的生机。细节正是那文学大树上的青枝绿叶。其实生动的细节描写,对于升华作品主题,突出人物性格,丰富故事情节,增强艺术感染力,都具有重要作用。
作家魏金枝在《漫谈细节》中说:“有些高明的作家,有时只用一个简单的细节描写,就可以描写出时代的气氛、人物的性格,同时也带动故事的进行,这就是‘一石三鸟’。而有的则只能把一个细节描写兼起两个作用,有的则只起一个作用;更有的则尽管一个细节接着一个细节的描写,却总是劳而无益,反而引起读者的厌烦。那就是把石子打到了读者的头上,把读者的头也打破了。”
善于描写典型的伟大作家,不但用大事件来表现人物的性格,而且不放松任何细节的描写。
《红楼梦》写贾宝玉与林黛玉第一次见面,听说林黛玉“无字”,立刻就送“颦颦”二字:探春问“何处出典”?宝玉便引“古今人物通考”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个字,岂不甚美?”探春笑他“只怕有时杜撰!”宝玉回答道:“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这段细微情节,不过寥寥数语,却从主要地方勾画出黛玉形象(“眉尖若蹙”),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杜撰”一语表现了宝玉的思想。从宝玉爱那些“杂学”这一点上也表现了他的性格,并且还暗示了这性格和环境的矛盾。下文紧接着写宝玉问知是没有玉的,就拼命摔自己那块“通灵宝玉”,于是宝玉的形象更加鲜明生动了,他的多情,他的任性,他对封建礼教的叛逆,都一下子突现出来。这些对话和细微情节之所以不成为多余,就因为它们是典型地表现了这个典型人物的性格。
小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都允许虚构,但细节必须十分真实。
鲁迅在《风波》中描写地主赵七爷的出现,笔调是非常简单平易的:“赵七爷一路走来,坐着吃饭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的饭碗说:‘七爷,在我们这里用饭!’七爷也一路点头,说道:‘请请。’就在这一细节里,不但写出了绍兴人在吃饭时招呼客人的习惯,也写出了穷人们招呼地主的方式,穷人和地主的身份是鲜明而真实的。
然而更真实的是赵七爷的性格。当他走到那个胆敢带头剪掉辫子的七斤饭桌前的时候,主要是想告诉七斤,”皇帝坐了龙庭了!“(暗示你带头剪去辫子是大逆不道,皇帝重又登基,决饶不了你!)但是他不说,只是在细细地研究他们的饭菜之后,把是否听到了风声的话,从毫不介意中带了出来,而让心惊胆颤的七斤自己来说,”皇帝坐了龙庭了!这就极其真实而深刻地活话出一个反动地主的奸恶。
现实生活里可供作家摄取的细节非常多,但我们绝不能信手拈来,统统写上,而必须有所取舍。取什么样的细节呢?要选取典型的细节。就是最能突现人物个性、体现主体思想、丰富故事情节的细节。
《儒林外史》中有这么一段:“(严监生)病重德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的人,桌上点着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不倒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出两个指头。大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过面?’他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得溜圆,把头又恨恨地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上前到:‘爷,别人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我如今挑掉一茎就是了。’说罢,忙走去跳掉一茎。众人看严监生时,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好一个富于表现力的典型细节,把严监生怪吝贪婪、爱财如命的个性特征,入木三分地刻画出来了!
细节描写的得当不得当,有力没有力,是否能起”一石三鸟“的作用,自然和作者熟悉不熟悉生活,理解不理解生活有关,更重要的是作者对这个细节的处理得不得法,有根本的关系。
一块几分重的乌金,也可以够得上几千斤白铁的价值;而一块垫在杠杆下的石头,又可以比几十万人的作用还大。好的细节和巧妙地安排细节描写,也正是这样,寥寥几笔,就能描写出人物的精神面貌和世代的精神面貌。
假如写一个犯人在最后受判时画抽,通常总是迟疑地颤抖地执着笔,无可奈何地画上一笔就算。鲁迅写阿Q画押却是独一无二的阿Q式的:一面是“使尽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而另一面却是“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移耸,画成瓜子模样了”。他心里很不好受,可是随即也就释然了,还来了一句“孙子才画得圆呢!”即使没有看过《阿Q正传》全文,不知道阿Q的生平为人,单就这么一个画押的细节来看,阿Q的麻木、无知以及精神胜利法,且不是都尽情地表露出来了吗?这个细节多么精彩,安排得又是多么巧妙!
小说中也往往有对于季节、景物、风俗、习惯等和人物性格关系不大的细节描写,但也决不是和人物性格、时代气氛截然无关的,要是截然无关,那就可以绝然不写。
请看鲁迅在《示众》中对街景的描写:“热的包子咧,新出屉的……。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孩子,细着眼睛,歪了嘴在路旁的店门前叫喊。”就在这个孩子的叫喊中,作者不但写出了他在长夏中的睡意、厌倦和无聊,把毫无热气的冷包子叫作热的新出屉的;而且也同时写出了他所在的那个城市的落寂、死寂和穷困。原来这个孩子是机灵而活泼的,一见到有新鲜的事发生,他也能像“用力礽在墙上而反拨过来的皮球一般,忽然飞在马路的那边”。但这个城市是死的,孩子的肉体虽然没有死,可是他的精神,却已被麻醉得和这个城市一样的死寂了。
一个细节描写尽管十分精彩,却还不能保证一篇作品的成功,需要许多个有力的细节描写,却还不能保证一篇作品的成功,需要许多个有力的细节描写,才能保证一篇作品的成功,这就像许多健康的细胞,可以保证一个人的生命健康一样。这么说,细节是否越多越好,需要无限的堆砌呢?不是,如其细胞变成肿瘤,就会影响一个人的生命;堆砌繁琐的细节,往往就会淹没照片的主题,模糊主题思想,掩盖人物性格的光辉。
细节描写只是人们身上的细胞,顶多也只是一肌一肉,还必得有撑架这些东西的骨骼,连接这些东西的经脉,以及由这些东西一同组织组织起来的脑子和心脏。虽然显露在我们面前的是血肉,但隐蔽在内部的骨骼、心脏和脑子,却担任着更加重要的任务。因此,轻视细节描写,固然是错误的,而把细节描写抬到不适当的高度,以为与立场观点、主题思想、人物性格、故事结构无关,就变成荒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