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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指间★小说】202病房纪事


作者:区评之 进士,6640.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31发表时间:2012-09-05 22:22:40
摘要:那天,大哥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母亲病了,正在送往县医院的路上。我赶紧放下手头工作,请假赶往县医院。

那天,大哥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母亲病了,正在送往县医院的路上。我赶紧放下手头工作,请假赶往县医院。
   我过去时,母亲已经住进神经外科202房19床。
   202房紧挨护士站,属急救病房。这个病房占两间房子,摆七张床位。两边靠墙各摆三张,中间房梁下又加一张。我问大哥,咋不给娘找个小房间?这里乱糟糟的。大哥说,娘的病重,这里离护士站近,好抢救。
   母亲是突发脑溢血送进来的。母亲原本患有肺心病,这次又因收秋劳累,诱发了脑出血。看着深度昏迷的母亲,鼻孔插着氧,旁边放着心电监测仪,头顶挂着三个吊瓶,我的泪下来了。
   平静了一会儿,我唤了几声:娘,娘,娘——娘不睁眼,不理我,不应声。大哥说,别喊了,娘累了,睡着了。我心想,娘是累了,娘也一定是睡着了。娘歇一歇,睡一觉,也许明天就会醒过来,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一早做好饭,喊我们起床、吃饭、上学。
   但是,我一连守了十几天,喊了十几天,娘始终不醒,仍沉沉睡着。从没消停一刻的娘,这回咋就忍心睡这么长时间,瞌睡那么多呢?平时回家,总见娘摸摸这,动动那,这边丢下锅碗,那边就拿起扫帚。我埋怨娘,您就不会坐下歇会儿?娘就是歇不住。这十几天,我多么渴望娘一如从前,那怕永远歇不住啊。
   但奇迹终归没有发生。
   除了照顾娘,闲时,我开始观察了解其它病床。
   其它六张病床,有的一直固定一个病人,有的走马灯似的,不两天会换一个新面孔。我心里暗暗感慨,这病房就是一个小社会,每天演绎着或悲情或感人的故事;这病房也是一个人体修理车间,哪个部位坏了就修理哪个部位,有时修理不了,该换零件的还要换零件。
   母亲所在的202病房,就是一个专门修理头部问题的车间。轻一些的,输水休养,让淤血自我吸收;重一些的,头顶打眼,插一管子,把淤血以及积水一点一点排出;更重的就要开颅了,直接将淤血引流出来,引出满满一袋子。
   以下是我的观察了解记录。其中,他(她)们的名字是我从床头卡上抄下来的。
  
   18床
   18床挨着母亲19床。我去的时候它还空着,近水楼台,我正好可以用作临时休息,很方便。可好景不长,第二天大约七点半,一群护士急急慌慌送来一个病号。病号是一小女孩,十几岁的样子,送来时脑后勺凸起一个拳头大的血包,已经没有知觉。忙过一阵子,护士退去。我问两个护送人员,一个避而不答,一个吞吞吐吐,说是从寝楼上掉下来的。我问几楼,那人答三楼。咋掉下来的?另一个人扯扯那人衣袖,说,不知道。
   我不好再问。
   (后来我知道,这两个人是小女孩所在学校老师。小女孩名叫刘倩。)
   约摸十几分钟,医生和一群护士又涌进来。剪衣服、挂吊针、吸氧,忙过后,小女孩被抬上推车,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随即,两个护送人员被医生叫到医生办公室。
   我想小女孩也许会很快回来,就一整天没去占用空出来的18床。
   晚七点,又到了晚八点,小女孩仍没回来。就在我准备利用18床稍稍休息一下的时候,又一个病人被抬了过来。这个病号是一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名叫张丽娜。她面色白皙,看上去保养很好,不像得病的样子。跟随过来的是两个中年汉子。医生问谁是她的亲属?两个汉子摇头,说他们都不是,他们是她理发店的邻居,见她晕倒急急慌慌送过来的。医生问,她就没亲属?一个汉子说,她丈夫早死了,有个女儿听说正在闹离婚,也许因为这事气的。那赶紧通知她女儿。另一个汉子就赶忙拨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张丽娜的女儿赶到,然后一阵哭哭啼啼。医生说,你妈刚拍过CT,脑子大面积出血,需要马上开颅手术,你过来签个字。女儿跟医生出去了,这边,护士开始剪衣服、挂吊针、吸氧,重复早晨小女孩那几个过程。不同的是,护士叫来一个女清洁工。这个女清洁工兼做给病人剃头生意。她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湿润湿润张丽娜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把一头秀发剃成了光头。剃完,清洁工擦着剃刀问谁付钱?这时,女儿签完字过来,问多少钱。清洁工说六十。我想,经常给人理发的张丽娜,剃个光头也许从没要过这么多钱。
   付过钱,张丽娜被抬进了手术室。半夜时分,她头上包满纱布又抬回了18床。
   这时,女儿把她的两个姨叫了过来,两个汉子才悄然离去。
   第二天,我猛然发现18床下面有一双花格布鞋。这双布鞋是昨天那个小姑娘留下的。我去了趟重症监护室等候大厅。大厅座椅上和地上几个人在哭天抢地,死去活来。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哭得最凶,喉咙已经哭哑,大概是小姑娘的妈妈。还有一个老太婆,边哭边数落,小倩啊,整天为你做饭上学,你说我老了养活我,你咋就撇下奶奶走了呢——我、我可怜的孙女啊……旁边一个男子捧了头蹲在地上,在无声抽泣。他可能是小姑娘的父亲。
   我小声问旁边一个抹着眼泪的妇女,女孩情况如何。妇女说,他们刚从监护室出来,女孩脑浆破裂,只剩一口气儿,见到他们眼里还淌出一滴泪来……学校和教育局领导都来了,正商量怎样处理。
   我想说那双小姑娘的鞋,但我忍住了。至今,我眼前还经常晃动着那双花格布鞋。
   后来我了解到,小姑娘来自农村一所初中,今年刚上七年级。父母都在外打工,跟着奶奶生活。上初中后住校,星期日下午返校时,奶奶给他50元生活费,还煮了几个鸡蛋。出事第二天,她父母才匆匆赶回。出事是在早晨六点多,大家洗刷完毕,都进教室上自学去了,一个寝管老师听到楼下“扑通”一声,以为是谁的被子掉了下来。走进一看,谁知是一个学生。寝管老师当即报告学校,打120送到了县医院。
   公安机关勘察了现场,排除了他杀可能。排除了他杀,那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失足意外坠楼。但楼栏杆一米三,小姑娘一米五多,咋可能失足呢。那只有是自杀了。
   我想说,小姑娘,你有啥想不开的呢,咋就拿小小生命去赌气呢?
  
   20床
   20床在我母亲19床南面,紧靠窗子。我过来时,床上一直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脸庞黝黑,看上去粗壮有力。他和18床中年妇女一样,头部缠满纱布,听说已经做过手术十几天了,至今仍没醒过来。
   陪护他的是他妻子。同丈夫一样,他妻子也是圆圆黝黑脸庞,一看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经常干粗活的农村妇女。她一会儿给丈夫捶背,一会儿给丈夫捏腿,一刻闲不住。但即使这样,丈夫依然没有知觉。她就叹息,孩他爸,你咋就醒不过来呢?掰回家的玉米还等着晾晒,地还等着整理,已经过了寒露,小麦也该播种了。
   我问她丈夫咋回事儿。她怨恨一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她丈夫把一车玉米棒运回家,看天还没黑,就骑摩托上街灌柴油,准备犁地用。她做好晚饭,一边剥玉米棒,一边等丈夫回来。一直等到天黑,仍不见丈夫踪影。她找来手电,准备去村口接一接,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这人是她本家侄子,刚从街上买化肥回来。侄子喘口气说,二婶,不好了,我二叔被人撞了。
   她和侄子又喊几个人,赶到出事地点。出事地点在村子通往街上的小柏油路半路上。她丈夫人被撞进路旁深沟里,摩托车躺在半坡上,灌柴油的白色塑料壶被甩出一丈多远,一壶柴油咕咚咕咚溢出大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黑咕隆咚不见一个人影车影。他们判断,一定是哪个孬种撞了人后趁黑逃跑了。
   救人要紧,他们赶紧打了120,同时打110报警。
   丈夫被送进医院,她就一直守候在身边。据来探视的亲戚讲,交警勘察了现场,没找出一丝有力线索。只是在被撞毁摩托车大灯罩上,留下一小块蓝漆印痕。
   找不到肇事者,摩托车又是无牌照、无驾驶证、无保险的“三无”车,全部医疗费只好由自己支付。在照护丈夫的同时,她还忘不了诅咒那个肇事者。诅咒肇事者不得好死,出门让车轧死,打雷让雷劈死,得癌症让癌癌死,生个小孩没屁眼让他憋死。她还抱怨念叨,警察一点本事都没有,等丈夫好了,她要在方圆附近一家一家地查,查查哪家有蓝皮车,哪家的蓝皮车有撞过的痕迹。撞丈夫的人肯定不是远路人!她最后得出结论。
   我就奇怪,问那妇女,咋不见其他人来替替你呢?妇女说,他们有一儿子,正在外地上大学,她不想打扰儿子学习,等他爸好了后再告诉他吧。
   后来我母亲转出202病房,那对脸庞同样黝黑的夫妻仍呆在那里。至今我不知道她丈夫醒没醒过来,也不知道她找没找到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肇事者。
  
   21床
   21床在病房东北角,先后住过一老一小两个病号。我去时,上面躺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老汉在平房上晾晒玉米,不小心脚一跐,从房顶上摔了下来。也算巧合,正好摔到一块砖头上。送来时脑部大量出血,不省人事。在重症监护室治疗几天,由于费用过高,家属吃不消,刚被转到202病房。他有两男一女,经常守护的是他小儿子和女儿,大儿子只来过一次,看了一眼就再没来过。
   医生曾问过他小儿子和女儿,要不要做手术。医生还说,做手术一是费用高,得好几万;二是老汉七十多岁了,风险大。但不做手术只能看老汉的造化了。最后他们商量,决定不做手术,只做保守治疗。他们怕最后人财两空。
   那几天,他们私下议论最多的是大儿子。作为长子,不出钱也就罢了,竟然连个照面也不打。我曾经问,你家老大也太不像话了吧。小儿子哼了一声说,不像话?你说他他还一兜理呢!我说,不孝敬老人,他还有理?老汉的女儿接过话茬说,分家时曾商定,俺二哥留在老宅,俺父亲跟二哥过,东西也算二哥的。俺大哥大嫂不要东西,也不养活老人。那你母亲呢?女儿说,母亲早已过世。
   原来是这样。但即使这样也该在老人跟前守几天啊。
   后来我了解到,小儿子和女儿家庭也不宽裕。小儿子靠外出打工,女儿婆家做一小生意。大儿子开了个养猪场,手里有几十万,但攥在大嫂手里,就是掏不出来。说起老汉,姊妹两个很是叹息。老汉平时没生过病,别说进医院,就是吊针也从没挂过,身体很棒。七十多岁了,早晨起来还挑了挑子去十几里以外的集镇卖菜。
   医生催他们缴款,他们再也借不来钱,最后几天只输一瓶葡萄糖水维持。实在没办法,医生说,那你们拉回家吧。姊妹两个含泪把老父亲拉回家去了。
   病房里的人没有不惋惜的。
   老汉是上午拉回家的,下午两点多21床又送进来一个病号。这个病号是一个只有三岁的女童。送来时哇哇大哭。我问女童的母亲,孩子哪受伤了?孩子母亲述说,中午时,孩子去邻居家玩。邻居家房顶晾晒玉米,由于天阴,玉米上面盖了薄膜,怕风刮掉,薄膜上压了砖头。孩子刚走到邻居房顶下,一阵风刮来,把一块砖头刮掉,正好砸在孩子头上。所幸砖头不大,又有些砸偏,孩子左耳朵上方被砸一个血包,出了些血。
   20床那个妇女说,那医疗费该邻居负担吧?孩子的母亲说,都是邻居,平时孩子经常去他们家玩,人家也不是故意放砖头砸人的,咋好意思呢?再说,也算俺孩子倒霉,当时房子下有好几个小孩在玩,偏偏砸了俺孩子,自认倒霉吧。
   我不由向那位孩子的母亲投出敬佩的目光。和这位母亲相比,不知紧挨她的22床姑嫂两人听了有何感想。
  
   22床
   前面说过,22床住的是姑嫂二人。伤者是嫂子,陪护者是小姑子。一开始,我还以为姑嫂两人搁合得好,嫂子病了,小姑子来陪护。要知道,天下家庭关系中就两种关系难处,一是婆媳关系,另一个就是姑嫂关系。
   后来,从她们言语中听出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对姑嫂,嫂子六十来岁,小姑子四十来岁。该输水时,嫂子手腕上挂一吊瓶,有时躺下,有时坐下,其他病号到很晚才输完水,而她下午就没水了。我观察了几天,看不出她伤在哪里。
   经不住好奇,我问当嫂子的,你伤哪了?嫂子说,我头晕头疼,浑身不舒服。这边小姑子撇撇嘴说,哼,她头晕头疼,医生咋检查不出来呢?你装吧你。
   这样一说,嫂子不答应了。我装?不是打在你头上你身上,打在你头上你身上你也知道疼!
   从她们断断续续的对话和了解其他家属,我才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姑嫂俩同一个村,而且相住不远。小姑子在没出嫁时就和嫂子有矛盾。本来小姑子已说有人家,家庭条件不错,人也不差,可小姑子就是不愿意。说媒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嫂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小姑子才死活不愿意的。后来,小姑子竟和同村一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光棍好上了。这个老光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且脾气暴躁,好耍二杆子。就这样一个人,小姑子不知相中了他哪一点,执意嫁了过去。
   前段时间,公公有病,花了几千块钱。嫂子说,这钱不能让她一个人拿,嫁出去的闺女也应出一份。这话传到小姑子耳朵,大骂嫂子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识人敬,霸占了老头子一个月一千多块钱退休金咋就不说呢?小姑子说的老头子是他父亲,嫂子的公公,他是一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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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从母亲生病住院时的情景写到了母亲的前半生,不由让人感受到了母爱的深沉、伟大与无私。在一间小小病房内的所见所闻,真是众生百相,完全裸露出了本性。是无奈也好,悲哀也罢,最终,没有谁逃得过现实。语言朴实,通俗易懂,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真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唉!生命无常,怎一声叹息了得!祝福作者!祝福天下苍生!推荐阅读。【紫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0906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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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衫        2012-09-05 22:37:59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个爱码字的小女人,紫衣是也!
2 楼        文友:菊惆        2012-09-06 15:27:17
  拜读佳作,期待更多精彩佳作呈现指间。远握。
王者的忧伤
3 楼        文友:凝石头        2012-09-06 15:45:00
  读这篇文字,让我想起了史铁生的散文《我二十一岁那年》,同样的是在病房,同样的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同样的从每一个病床上,可以看到悲欢离合。
4 楼        文友:若水凝痕        2012-09-06 21:00:24
  讲述了一个个动人心弦的故事。愿逝者安息,生者安好
这一场陌路繁华,不倾城、不倾国,却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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