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学毕业后不久的一个故事。
　　 那天下午，我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调令”。
　　 调走之前，我准备把所有的东西收拾一下，要了几个纸箱，把书包装好。可纸箱不够，还有一大堆书没有装，于是我穿着单位锅炉工的工作服，出去到熟悉的商店又要了几个纸箱，走了回来。
　　 路过工商局，想起小师妹在这里工作，就顺路拐了进去。
　　 小师妹是我大学老师的女儿，那时，我的班主任正是教我们写作课的老师。我爱好文学写作，经常写些小说什么的向老师请教，于是我就成了老师的得意弟子。高中时我数学学的也不错，正好老师那小我几岁的女儿正读高中，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小师妹的数学家教。刚给小师妹当家教时，她还有点学生模样，恭恭敬敬地对待我这个小老师，可后来熟悉了，她就露出了本性，每当数学题做不出来时，脾气越来越不好，我是越讲，她是越听不明白，最后居然用拳头捶我，而且还埋怨，你是怎么教的啊，令我哭笑不得。
　　 后来小师妹大学没考上，不过好人有好命，那年正好工商、税务和银行等金融部门扩员，从应届高中毕业的“大学漏子”里补充工作人员，小师妹歪打正着，居然进了工商局。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她上班时，我还损她，“当年教你数学，你不好好学习，现在收工商费用上了吧，”可她不服气，说：“哥，你那点数学早让中文吃了，以后我给你当家教。”说完又捶了我几拳头，吓得我赶紧躲开。
　　 我临近毕业，还是老师帮忙，我留在了大学所在地的一个教师进修学校。不管怎么说，教师进修学校是当地的教育科研部门，我能去这里工作，还是比较满意，因为我的同学，有许多都分到了农村学校当老师。这样我和老师一家人一直非常亲近，后来老师调到其他大学任教，只有小师妹一个人留在这里工作。自然我们这些留在当地工作的师兄就成了他的保护神，师妹有困难帮她解决，好在将们虎女，小师妹以她卓越的工作能力体现了她的价值，工作不到一年就当上了股长。
　　 我刚走进工商局办公大楼，立即被门卫拦住，告诉我不许到这里收破烂，我说我找我妹妹，他问你妹妹是谁，我说出了小师妹的名字，他看了我半天，才放我进去。也难怪门卫不让进，我当时收拾东西，穿着单位锅炉工的工作服，上面都是煤，脸上都是灰，没有洗脸，还没换衣服就出来了，胳膊下还夹着几个纸箱，一看就是个收破烂的。
　　 上到2楼往里走，见服务大厅里出来一位小姑娘，忙上前问，刘股长在吗？她看了我一眼，皱了一下眉头，冲大厅里喊了一声，“刘姐，有个收破烂的找你。”
　　 “我靠，真把我当成收破烂的了。”不过我还是很大度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以貌取人真是人的大忌，我犯不上和她一般见识。
　　 还没等小师妹出来，我径直走进了服务大厅。
　　 这个大厅有10多人，那时候工商的服装是灰色的，象老鼠皮一样，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在一片灰色中，也没看见小师妹。
　　 小师妹见到我以后，一愣，“哥，你怎么这身打扮，我真以为收破烂的来了。”于是，她急忙向大厅里的同事介绍，“这是我爸爸的学生，得意弟子，在进修学校工作。”说着，忙让我坐下，不过我发现小师妹的眼神除了惊讶以外，还有些不自然，也是，谁让我这身打扮就进来了。
　　 我看小师妹那惊讶的眼神，也就顺杆往上爬，“别说了，我这个老师也没当明白，马上下岗，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家里负担太重，没有办法，只好业余时间拣破烂换钱，你看，我刚拣了几个纸箱，能换好几块钱呢。”
　　 我发现小师妹的同事们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象看个怪物似的，那样子好象在说，你爸爸的学生是怎么混的？
　　 这时我感觉到有一缕目光直射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那目光，是很不屑的样子，这才看见，小S也在办公室。出于礼貌，我和她打了声招呼，可她连正眼都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答应，似乎我和她认识，让她很丢人似的。
　　 也不怪小S那个表情，我和她还真有点故事，这个故事都是小师妹引起的。
　　 小S是比小师妹大几岁的高中校友，她们一起参加工作，既是同学又是关系较铁的那种朋友，那时我参加工作多年，经常买书看书，做学问，从不考虑个人问题，有同事给我介绍对象，我也借故推脱，倒是小师妹热心，托她父亲，也就是我的老师，把小S介绍给我。我当时为了老师的面子，只好应付，见面后也没有什么感觉，本想放一放自然冷却，可小师妹太过于热心，大有不成不行的架势，后来我们又见了一次面，结果是不欢而散，最后反馈回来信息，说我家不在本地，家庭负担又重，只好拜拜了。我是一笑了之，没想到去工商局见小师妹，小S也在。
　　 “哥，你找我有事吗？”小师妹问我，她知道我一向喜欢开玩笑，还不至于到了拣破烂维持生活的地步，见我到单位找她，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情，不过我这身打扮，弄得小师妹很不自然，让她好象感觉到同事在说，你怎么认识这样的人啊。
　　 我也神情严肃起来，把纸箱放下，说：“这么回事，我工作调转了，明天就走，今晚同学送我，希望你代表老师去，能给个面子吗？”
　　 “调什么地方了，高升了？”小师妹急急地问，那时候大学毕业生调转，控制相当严，能够调转很不容易，所以小师妹很吃惊。
　　 我看她惊讶的的样子，神情暗淡地说：“还是学校，暂时调到北兴。”说完我叹了一口气，说，“城内老师超编，农村又缺，我又被二次分配，分配到农村学校任教。”北兴是我们县下面的一个乡镇，也就是说，由于教师精简，一个县里教师进修学校的老师，下放到乡镇一个学校，意味着毕业这几年，在县城的工作都白干了，要不是工作能力不行，要不就是连起码的关系都没有处明白。
　　 小师妹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但我发现，她的脸上更多的是担忧和同情，这让我很感动，看来我没白给她当一回家教。再看小S，脸上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似乎说，幸亏没和他处成对象，就这个样子，以后还不得和他喝西北风啊。而小师妹的那些同事们，都很同情地看着我，好象说，这大学念的，都不如考不上大学的，最后还分到农村了。
　　 我接着严肃，说：“我就是农村出来的，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到新环境也没什么，对自己也是个锻炼，相信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我自己不知愁滋味，还劝小师妹呢。小师妹的那些同事们听后都哈哈大笑起来，说刘股长，你这个哥哥还挺知足乐观呢。
　　 小师妹似乎还没有反映过来，愣愣地望着我，“哥，你工作真调动了，不会是骗我吧？”看她的神情，是多么希望我在开玩笑。
　　 我也严肃认真起来，说：“我真的要调走了，你看，这是我的调令。”说着我把调令拿出来，递给她。
　　 她心事重重地接过我的调令，看了一眼，一愣，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突然，她把调令扔在办公桌上，伸出两只拳头，使劲地捶我，并大喊起来，“你这个坏哥哥。”弄的别人一愣一愣的。我知道小师妹做事常常出人意料，有一次她穿着大衣，参加婚礼回来，在公共汽车上，有个小偷把手伸进了她的大衣兜儿，偷出来的却是一块糖。精明的小师妹发现了小偷的举动后，把另一个衣兜里的一块糖也掏出来，一本正经地问小偷，“这里还有一块，要不要？”她那调皮而又镇静的神态，到让小偷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她又喊又捶我拳头的时候，我只是“嘿嘿”一笑。
　　 这时，她的同事从办公桌上拣起调令，一看，也大吃一惊，嘴张得比老鼠洞还要大，这哪是什么调令，分明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小师妹很不满意，“哥，你什么事情都开玩笑啊，明明考上了研究生，却说自己下岗调转了，骗我。”我笑着说，“我说了，暂时调到北京，你却听成是北兴，我有什么办法啊。”这时我发现小S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神情是既吃惊又疑惑，我想她一定是很奇怪，就这身打扮的我，怎么和研究生挂上了边儿。
　　 小师妹很开心，对我说，“你考上北大研究生，要好好请我吃顿大餐。”我说，“这不来请你吗，不过不能白请，我有事找你帮忙，你看我不能穿这身衣服去北大报到啊，一会一起去商店，你帮我买套西服。”小师妹很高兴地答应了。我又很绅士地对小S说，“你和我妹妹是好朋友，一会一起去，帮个忙好吗？”小S愣愣地看着我，好象看外星人似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小师妹把工作安排一下，很开心地领我出去买西装，见我还拿着那些纸箱，说我，你还拣破烂啊，我说，这是装书的，我还犯愁，我那些书运到北京大学，放哪啊。我们正说笑着，发现小S也跟了上来，我一愣，这我倒是没想到。
　　 小师妹似乎还有意撮合，急忙拉上小S。我望着小师妹，心想，还是年轻，什么时候都是个小孩啊，当时都不可能的事，现在还可能吗？
　　 走了一个又一个商店，挑来挑去的，也没把西装选出来，我这个累，看来我决定错了，真不能和女孩子上街买东西。我说，“小师妹，随便买一套吧，我没那么多讲究。”可小师妹不同意，还振振有词，“你的服装必须体现学者身份，还要有青春活力。”我说，“还是你们小孩青春吧，只要不是浅颜色的衣服就行，要不我洗不过来。”我一般都把小我几岁的女孩子叫小孩，主要是羡慕她们年轻，有青春活力，倒没有装大卖老的意思，不过每次小师妹听了叫她小孩倒是很高兴。
　　 在一个服装专卖店里，小师妹和小S还在挑挑选选，反到没有我什么事。于是我放下纸箱，也在里面闲逛。
　　 我真看中一套西服，是86元，细一看，多个零，是860元，伸手摸了摸服装，感到质地还不错，就想，买它算了，也够档次。突然，被服务员的一声呵斥制止，“别碰了，看什么看，你也买不起。”口气极不友善，看来我这身打扮，让她也认为我不是买衣服的。
　　 看着服务员高傲、居高临下的神情，我心里这个气，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啊，我这身锅炉工工作服，连服务员也看不起我，突然，我冒出个坏念头，冲两边一比划，“小红，小丽，把钱拿出来，我非得买下这套衣服。”
　　 “什么？咱们阴间的钱在这里不能花，去换啊，换能花的钱。”我大声地下着命令，实际我的周围，除了服务小姐以外，什么人也没有。这时服务小姐开始愣愣地看着我，脸上高傲的神情不见了，继而变成了恐惧，突然，她“啊”的一声惨叫，晕了过去，她一定是把我当成鬼了。
　　 我大喊另一个服务员，这里有人晕倒了，于是拉着小师妹她们，快步跑出了服装专卖店。
　　 晚上吃饭时，小师妹让小S也一起去，小S推辞，还一个劲地看我，小师妹也给我使眼色，我装着没看见，很严肃地对小S说，谢谢你帮我买衣服。小师妹好象也看出了什么，也没有强留小S。
　　 在酒桌上，我讲起下午的遭遇，惹得我那些同学哈哈大笑，小师妹又捶了我一拳头，“哥，你都是研究生了，还没个正型。”
　　 现在想起当年往事，还感到好笑，那时候，我们真是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