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7
我终于出院了。在医院呆了三天。这三天里父亲一直没有出现过。我孤零零地走在偌大的医院里，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遗忘的叶子。一张大众停在了医院门口。车里走出四个人，三男一女。我并没有在意，继续走我自己的路，可那四人却向我走了过来。
“没事了吧？”我定睛一看，是熊，他正一副笑脸的看着我，他的身后两男一女，正是前些天来医院看我的那伙。
“有什么事么？”这家伙三番两次地看我，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十分冷淡地回了他一句。
“上车喽，我们是专程来接你回校的。看来你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啊。”站在一旁的女孩接过话，她就是前几天削苹果给我的那个漂亮女孩。
“走吧，别扭扭捏捏的，我们又不会害你。她叫区静，后面两个是我们兄弟，阿龙，阿虎，以后我们都是兄弟了。”熊分别介绍了他们。
我还在犹豫着，区静却拉开车门，做出了个“请”的动作。我感觉自己不敢注视她那张美得发白的面孔，在心里某种燥热的驱使下便上了车。反正我回去家跟没有回去没什么两样，倒不如和他们一逛逛，况且还有一位漂亮文静的女孩陪着。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学校。在一家饭馆下了肚以后便直奔酒吧。若是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进酒吧的，我也从来没有进过，今天破荒而入极有可能是因为区静的缘故。
五个人点了四件啤酒。阿龙，阿虎熟练地用嘴撬开了瓶盖，盛了五杯。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穿着黑色衬衫的光头笑咪咪地走了过来，满脸络腮胡。熊叫我和区静好好聊聊便叫上阿龙阿虎随光头去了，留下我和区静两人。
气氛有些尴尬。“喝酒么？”我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不了，谢谢。”我很惊讶她居然不会和啤酒。不过她比我开郎得多，我害怕那种沉闷死气氛，虽然自己本身就是个沉闷的人。
“你叫若有。”在我找不到措辞的时候区静眨着一双灵动眸子先发了话。
“对，你怎么……知道？”
“我家就住在你隔壁，我经常看到你的。”
“是吗？”我仔细回忆起来，难怪觉得眼熟，“你也在龙风一中念书？”我也想聊些有兴趣爱好话题，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便随便问了一句。
“很遗憾，已经没有了。”区静把头垂了下去。这时我感觉到她和熊那帮家伙绝对不是一类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一起呢？
“聊得还行吧？”熊抽着香烟走了过来，“走，跟我来一趟。”
我站了起来跟着熊走了过去，转过身却发现区静正意味深长地望着我。那清澈的眸子似乎要告诉我些什么，不知是柔情还是警告。
8
熊把我拉到酒吧的一个角落里。
　　“你知道吗？其实我非常欣赏你。”世界上最老套的话莫过于此了。
“你要做什么？”
“我有一个可以赚大钱的好机会，现在就缺人手了。”
我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熊的声音有些含糊，“你要是能加入就好了。”
到这时我终于明白熊为什么去医院看我，为什么请我吃饭喝酒了。其实，现在这个社会都喜欢讲究形式，这倒也可以理解。没有形式，哪来的行事呢？如果把形式这层皮剥掉，那么这社会只剩一张空皮囊了。而事实是社会本来就是一张空皮囊，只是人的心计给它披了件外套罢了。
“我不需要钱，你很缺钱吗？”我反问道。
“别逗了！”阿龙和阿虎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阿龙全身扫了我一遍继续道，“你看都什么年代了，还穿这么旧的改方鞋，你再看看你真衣服，多老土，现在社会他妈的讲究的是牌子货，看看我，全身都是耐克。”他得意地挺了挺胸。

我真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最后发现自己确实很土。除了按星期给我的早餐费外，父亲几乎不再给我零用钱。在虚荣心的刺激下，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考虑考虑吧，经济基础可决定上层建筑呢，没有钱，万万不能。”阿虎补通道。
“影响学习吗？是什么来头？”我低声问道。
“就你那成绩！”熊大笑起来，“还是趁早转业找其他出路吧，学习还没有我好！至于这生意是什么来头你就甭管了，反正能赚大钱就是了！现在你只要答应加入我们就可以了，而且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熊信誓旦旦地说。
我始终相信熊这伙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可以利用他们作为庇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反正都是相互利用而已。但那里的泥潭必定很深，空气必定十分混浊，我不知自己能坚守得了多久。可是我总感觉父亲正用他那锐利的眼神在某处窥探着我。于是我便对他们道：“我还没有考虑好，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9
家是每个人停泊的港湾， 是心灵获取温暖的最好归宿，我还是回家了。但对于我而言，父亲的家并不是我的家，那只是供我暂时寄宿的一座房子。
我心里怀着几分忐忑，一整天都和熊一伙人在一起，回去的时候夕阳已经无限好了。我想完了，才出院就到处乱跑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尝。那料我却在楼下撞到了神色慌乱了的继母，那个我叫“妈妈”的妖艳女人。此时，她正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和我撞了个满怀。
“你小子没有长眼睛么？”她叫嚣着，眼睛有玻璃杯那么大。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不知道看到长辈要让路么？没有母亲倒是罢了，连教养也没有，真是的！”
我心里突然涌出几分燥热了，拳头攥得紧紧的盯着她。
“怎么？说你几句还不服？我可是你现任母亲呢，还想打我不成？”
“算了，我正打算上医院找你呢，你爸爸出事了。”
“什么？”我大喊道，“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跟着我来！”她露出个鄙夷的表情后径自往前走了。
她为什么不直接讲明“父亲出事了”这个重点而还要花功夫忙着和我斗嘴呢？我边走边思考这个命题，到底孰重孰轻呢？
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穿过三条街道，拐了五个转角，我们到了一条巷子里。“就是这里了。”继母在一栋楼房前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这栋楼最底一层房上挂了个招牌，上面写着：有情睡月ktv。我看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有情睡月”是什么意思，想必是被别人写错了，原本是想写成：“友情岁月”的。
上了二楼，两个侍应在门前迎着，是长得还算标致的两个女孩。看来这世上略微有几分姿色的女孩果真都在娱乐场所门前站着。才一踏进去我就不得不捂住了双耳，音乐声实在飙得太厉害了！有人用又瘪又哑还跑掉的嗓音在吼周杰伦的歌；有的放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吼着但就听不出他究竟是在唱什么歌。尖叫声，口哨声，欢呼声，咆哮声，浪笑声……给这些家伙们一个支点，他们准会把这个世界捣得天翻地覆。
“小子，先提醒你不要随意和别人搭讪哦！”继母回过来说了一声便又自顾自地朝前走了。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转过一个角落，我刚抬头就吓了一跳！一块地板，两侧却是整整齐齐的两排房间。每间房门前差不多都站着一个个穿着时髦，打扮艳丽，风情万种的女孩。她们露得实在大胆，有的上身穿了一件外套，可拉链却放得很低，几乎可以看清其胸前的脉络；有的裹了件裙子，大腿以下没有遮拦，估计是没有裤子穿。
“帅哥，进来啦，包你满意！”离我最近的一个女孩边喊边扯我，这一喊使得她对面房间的另一个女孩也跑了过来：“来我这里麻，很便宜的。”
我摆摆手，落荒而逃，却引来女孩们的一阵浪笑。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取了个“有情睡月”了。这里的女孩风情实在杀人，这便是“有情”，可这“睡月”怎么解释呢？这时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进了一个娇滴滴女孩的房间。女孩的那分娇气和月光的温柔有得一比，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不得不对取这个名字的人佩服得五天投地，果真名不副实！
老爸应该不会在这里胡来吧？我这样想着心里滋生出几分凉气。不过继母已经走远了，我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10
赶到包房时，里面一片狼藉，一股极为浓烈的酒气弥漫着。父亲发着疯大喊大叫，一会儿跳上沙发，一会儿用脚狠狠地朝玻璃桌蹬去。旁人都拉不住，继母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显然这个女人也慌了。
“快……快去拉住你爸！”她扯着我断断续续道。
我跑上去抱住父亲的胳膊往外拉，可他力气实在太大，一甩便把我甩得撞到了门上，鼻血流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就是按不住他，后来经理来了请来保卫才把他弄到了车上。等真正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不要碰我！臭婊子！”父亲手把继母给他擦脸的脸巾扔了出去，人却倒在了地上。看来他酒还未醒。不过这倒恰到好处，那女人干脆甩手不管，“关我屁事！”她叉着腰在旁边看着。
“爸，睡觉去吧。”我走过去扶起倒在地板的他。
“你给老子滚开，你他妈的不是老子的儿子！”
“爸，你在说什么啊？”我瞪大了眼。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该滚哪滚哪去，你妈那个贱人！”
“为什么你总是针对我妈？你连你们离婚的原因都没有和我说过，我妈到底怎么了？”我积压了很久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你居然敢和老子顶嘴！”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揪住我头发狠狠地磕在了地板上。
“他妈的无义种，养了有什么意思！老子就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老子宁愿和她重新生一个！”父亲指了指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姑且称作“继母”的妖艳女人。
“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我边哭边站了起来。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给老子滚开！”他抽出腰带朝我的头刷了过来，啪，一道红色的血印立刻长在脸上。
“唉呀呀，别打了，你儿子的脸都快被你毁啦。”女人故作惊讶地劝道。
我拉开门跑了出去，既然嫌弃我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既然把我接来为什么还要那么虐待我？我不是别人的玩具也不是你们的泄气筒。
“有种你就别回来，狗日的！”后面传来父亲的叫骂。夜色很浓，但我想自己总能够找得到一条路可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