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牡丹花吗？好好漂亮！红着脸，侧着身——哎哟，我的腰好痛！红的像火，粉的似玉，翠绿晶莹，挺拔高耸，娇艳动人——哎哟，我的腰好酸……
　　 梦呓中，我被妈妈叫醒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翻身坐了起来。爸爸在学校教学，学校组织老师们今天到洛阳看牡丹，一个老师可以带一个家属，爸爸要带我一起去，3点半出发。看了看表，已经快要3点了；我慌忙起床，洗了脸，妈妈已经盛好了饭菜。我们匆匆吃了，拿着小板凳（学校要求家属必须自带凳子），爸爸用自行车带着我，急急地向着学校驶去。
　　 预订的大客车已经站在学校，有几个老师的学生坐在客车上柔软舒适的座位上说笑。我兴高采烈地上去，刚想坐下，又止住了：这座位是给老师坐的。尽管很想坐在舒适的座位上，我还是拣了一个角落，放下我的小板凳，坐了。
　　 爸爸和老师们渐渐地都上来了。爸爸看我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说：“有空座位，坐上去吧。”我高兴地和爸爸一起坐了，我靠着车窗，爸爸坐在我的外面。大家陆陆续续地上了车。
　　 车厢里非常热闹，尤其是我们这些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大家高兴的说个不停。有几个老师默默地坐在硬硬的板凳上闲聊，因为本属他们的软座被我们这些孩子占领了。怎么还不开车呢？先来的几个同学屁股底下像坐了钉子，爬来爬去坐不住，高声议论着，一会儿趴在车窗上东张西望，一会儿跑出来在车厢里走动。我也有点沉不住气，想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开车。爸爸却依靠在靠背上睡着了。昨天晚上爸爸改作业搭了夜，一定是瞌睡了。他太累太困了。我没有惊动他，觉得爸爸睡觉的姿势很舒服，我很开心，睡不着，想象着昨晚上的梦境，想象着洛阳牡丹。
　　 牡丹，雍容华贵，被称为“花王”。程琳姐姐说她“象征着中华民族的精神”。自古又有“洛阳牡丹甲天下”的美称——我多么想立刻飞到洛阳，一睹洛阳牡丹的风采！
　　 这时，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上来了。刘老师在找座位。老师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我发现车厢的座位已经坐满了。刘老师发现我的小板凳，便拿出来挨着爸爸坐下。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头上也憋出了汗珠。刚才刘老师寻找座位时犹豫不定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刺得我心惊肉跳。那目光仿佛在说：“辛芝芮，你是一个少先队员吗？你是一个三好学生吗？你为什么不自觉地坐在你的座位，要强占老师的座位？坐在老师的座位上，你心安理得吗？……”我有些坐不住，心里念叨着；去看爸爸，爸爸依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爸爸今年39岁，鬓角已经生出丝丝的白发，额上刻着道道的皱纹，一张消瘦的脸，让我想起存放已久的茄子。爸爸有神经衰弱症，常常失眠；一到晚上，就要听到爸爸辗转反侧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吐痰的声音。今天爸爸睡的很香。刘老师也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打盹。我想着，刘老师一定和爸爸一样，昨晚上“开夜车”办公太累了。
　　 我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我的心里很乱，很惭愧，脸上发烧。本来，学校是组织老师去看牡丹，我们只是“搭车”者；学校要我们自带板凳，现在我们抢占了本属老师的座位，却让老师们坐在我们的硬板凳上……我的脸上有些发烧，心里也跳的很快。爸爸似乎动了一下，他的脚踩在我的脚上。我瞥了他一眼，爸爸的眼睛依然闭着，显得安详、平静。我再也无法这样舒舒服服坐下去了，我无法受到这样的心灵煎熬。我站起来，我要把座位让给老师。但爸爸依然闭着眼，好象没有感觉我的动作。我叫醒爸爸，爸爸一脸的迷惑看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脸一定涨得彤红，我走过去，轻轻拉拉刘老师：“刘老师，您坐这儿。”刘老师抬起头来，满脸的疑惑看着我，说：“芝芮，谢谢你，一路要坐8个小时呢，你还小。”我坚持说：“老师，您坐。”这时，爸爸也起来了，说：“刘老师，你坐。”他要和刘老师换座位。我说：“我坐小板凳。小板凳本来就是我的坐位。”我让爸爸往里边靠了靠，拉着刘老师坐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的老师同学，欣慰地笑了。爸爸也笑了。刘老师也笑了。我感到很幸福。我坐在了我的小板凳上。我感到满车的人们对我投来的赞许的目光。他们都在称赞我的做法。
　　 车厢里的灯关了。客车发动了。向着洛阳牡丹城。
　　 19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