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圣诞前夕，细雪飘落。雅子站在玻璃橱窗前，看着里面的一只胖嘟嘟的悠嘻猴，一眼不眨地。时不时地把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放到嘴边，呵出的气在橱窗上铺上了一层水雾。她伸出手，在玻璃上慢慢地擦拭着。这样，她就可以清楚地看着那只嘴巴、眼睛都在笑的小猴子了。猴子的手中捧着一颗心，上面写着“LOVE”。看着它会笑的眼睛，雅子打心底跟着高兴起来，暂时忘却了等待的寒冷和烦闷。
　　 乐深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他来到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好像真的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的。
　　 雅子看着他，发现他的额头上有点点汗珠。在雪中站得太久以致有些冰冷的心渐渐回暖，她伸出手，拭去他外套上的雪花。
　　 “对不起，公司突然说要加班。”
　　 雅子笑了笑，“没关系。”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很认真地看着橱窗，是看到什么吗？”
　　 “嗯”，雅子点点头，拉着乐深来到橱窗前，指着那只悠嘻猴，说：“我见过很多的悠嘻猴，只有它最可爱。”
　　 “喜欢吗？”
　　 “当然喜欢。”如果雅子注意看看橱窗中自己的身影的话，她会发现自己的眼眸里是带着笑意的。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意，连她自己都想不起上一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了。
　　 “下次买给你。”说完，乐深揽过雅子的肩，向广场走去。
　　 雅子恋恋不舍地回过头看了好几眼悠嘻猴，又抬头看了看乐深的侧脸，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不禁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
　　 “没有，你听错了。”雅子指着人头攒动的广场，很快地转移了乐深的注意力。
　　 置身于热闹的广场中，雅子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她找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让乐深送她回家。乐深答应着，但雅子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了。她低下头，没有哄他的冲动。
　　 草草地洗完澡，雅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和乐深在一起有三年多了。三年多的时间，足够让感情变淡，甚至是变味。两人都在默默地坚持着，或者说是，忍受着。等到有一方受不住的时候，双方都会松口气。雅子不想分手，是因为习惯了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身边的感觉。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生活，总会希望有个依靠，虽然乐深有不少的缺点，但优点还是有的。基本上，他还是个称职的男友。而乐深不愿提出分手的原因，雅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对不起”和“下次”是乐深嘴里最常出现的两个词。“对不起”后面是借口，“下次”也是借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雅子发现自己可以一眼看穿乐深是不是在找借口，也发现自己虽然失望，但渐渐地接受他的说辞。不相信，也不怀疑。
　　 又想起了那只可爱的悠嘻猴。雅子想，明天，自己过去买下来吧。
　　 第二天，一下班，雅子就急急地赶去那间店。当抱着胖乎乎的悠嘻猴走在街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情特别地好，甚至连脚步都变得轻盈。
　　 “小猴子，你真的是物超所值。”雅子兴奋地亲了亲猴子的眼睛。
　　 晚上，乐深打电话来说有事不能过去陪她，雅子说了句“没关系”就挂了。她抱着悠嘻猴，对它说：“小猴子，他总是说有事不能陪我。以后，就由你来陪我吧。”
　　
　　 2.
　　 恋爱四周年的纪念日。雅子以为以为乐深会记住这个日子，所以，她决定不提醒他。
　　 晚上七点三十分，雅子往约定好的餐厅走去。抬起头，看到的依旧是飘落的细雪。在路灯的映照下，可以看清它们下落时的优美姿态。站在红绿灯前，雅子掏出手机，把美丽的雪景拍了下来，留下一抹剪影。双手放进外套的兜里，里面有她准备好的周年纪念的礼物。那是乐深很喜欢的一只钢笔。很贵，差不多花掉她两个月的工资。但只要一想到他在收到礼物时的惊喜模样，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来到餐厅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早。雅子坐在定好的位置上，闭上双眼，聆听不远处传来的优美琴声。乐深也弹得一手好钢琴。记得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示的时候，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他的嘴角扬起一记好看的笑容，带点骄傲，带点孩子气。后来，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也就再没弹过琴了。那记好看的笑容，也随着琴声的消失，仅存在雅子的记忆里。
　　 乐深准时出现在雅子面前。当雅子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礼物的时候，他接过来，面露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忘了。”然后又急急地加了句：“下次，下次我一定补给你。”
　　 内心难掩一阵失落，雅子还是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僵硬，但乐深没有看出来。他的注意力都在雅子的那份礼物上。他把礼物盒放到耳边摇了摇，问道：“是什么？”动作很像小孩子。
　　 “打开来看看吧。”
　　 乐深看到礼物时的表情和雅子预料中的一样。“雅子，你真是太了解我。我就差这么一只钢笔。”
　　 菜一道一道地上来，雅子拿起筷子，对着满桌的美味，连一点食欲都没有。她低着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大概三十秒后，她放下筷子，看着乐深，看样子是下了决心。
　　 “乐深，不要等下次再补给我礼物了。现在就送给我，好吗？”
　　 “嗯？你是想让我现在就去买吗？”乐深有些意外地看着雅子。她很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雅子摇摇头，说：“不用买。那里有钢琴，你弹一首歌给我听，好吗？”
　　 乐深的双眸有些放大，显然很意外。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僵硬地动了动。他都快忘了自己会弹钢琴这件事。
　　 “很久没弹过了，不如下次……”
　　 他又开始找借口了。“没关系，不用一首，一段就好。弹一段你熟悉的就好。”雅子打断他的话。
　　 乐深看了看雅子，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坚持和期望。他站起来，向钢琴走去。
　　 琴声在指尖逸出，听起来断断续续的。果然是生疏了。雅子侧过身子看着乐深的侧影。昏暗的灯光遮住了他的脸，雅子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她看得清他的在钢琴上跳跃的十指，像战战兢兢的蝴蝶，不知该停在哪朵花上才好。
　　 原来，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在钢琴上跳跃了十五年的手指，只要一离开琴键，立刻变得不再灵活。多年后，两者再次相遇，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虽然这份礼物是开口要来的，雅子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不是“下次”才补给她的礼物。
　　
　　 3.
　　 难得的假期。更难得的是，难得的假期里，乐深竟愿意陪她留在家里看碟。电视画面里呈现的是水城威尼斯。对于这个快要消失的美丽城市，雅子很是向往。她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去威尼斯看看。
　　 乐深问：“想去吗？”
　　 雅子的视线仍旧停留在电视画面上，“想。”
　　 “下次带你去。”
　　 雅子回过头看着乐深。她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不过，她没有问出来。她清楚，他的答案大概就是“下次再说。”既然预想到是令自己失望的答案，没必要让他说出来，让自己更失望。
　　 喧闹的酒吧。雅子坐在吧台前，眉头微蹙，手指不时地转着装有酒的杯子。她不喜欢这种环境，吵吵闹闹的，让她有种神经断裂的感觉。
　　 舞池里，同事疯狂地扭动着身子。脱下白领的外衣，他们都需要好好地释放一番。只是，短暂的释放之后，换来的却是更加地筋疲力尽。
　　 “你不去跳舞吗？”调酒师把她手边的酒撤了，换上一杯蓝色的液体。“那种酒太烈了，不适合你。这种比较温和。”
　　 雅子很意外他的细心，道了声谢，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味道不错，确实比刚才那杯好喝多了。
　　 “你被人拉来的吧？”调酒师又问道。
　　 “嗯。”雅子点点头。这里太吵，她喜欢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意思。
　　 视线无意右移，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雅子眯起眼睛，细细地分辨起来。果然是乐深。在这里看到他，雅子并不觉得意外。他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
　　 乐深揽着一个女人的腰，表情暧昧地附在她的耳旁说着什么。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紧紧地盯着她。
　　 不知道乐深说了什么，女人嗔笑出声。雅子看着笑靥如花的女人和满脸挑逗意味的乐深，她甚至没有上前去打招呼的意愿。这样做，好像打扰了他们。这样的情景下，雅子不知道为什么，很自觉地把自己归结为了外人。
　　 她笑了笑，收回视线。
　　 “你在嘲笑谁呢？”观察力很强的调酒师问道。
　　 “自己。”
　　 雅子说的是真话，她真的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为什么那么软弱，嘲笑自己太了解乐深，以至于理解他的所有行为，甚至默许了他的行为。
　　
　　 4.
　　 雅子渐渐地适应了乐深不时地消失几天的日子。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些人，都是很热爱很向往威尼斯的人。他们商量着，在这个月底，结伴去一趟梦想中的水城。
　　 “雅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QQ上，一个名叫“水梦”的网友问道。
　　 她是雅子认识的第一个网友。她很好，教会雅子很多的东西，包括有关威尼斯的很多资讯，包括一些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生活态度。
　　 “我可以吗？”一个人背着行囊去国外的做法，对中规中矩的雅子来说，跨界了。她感到害怕。
　　 “为什么不可以？有我们陪着你，不用担心。”
　　 不是一个人去。雅子想，这样还好，最起码不会孤单。
　　 “决定好了吗？”
　　 看着那行字，雅子想了很久。最后，她伸出手，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决定好了。我跟你们去。”就让自己放纵一次吧，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月底很快到了。雅子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来到机场，见到了在网上相识已久的朋友。他们很热情，很平和，见到她，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打起了招呼，一点陌生感都没有。雅子很快融入了其中。
　　 离上机的时间不多了。雅子按下前两天一直打不通的电话号码。这一次，竟然通了。
　　 乐深应该在酒吧，因为他一接起电话，传到雅子耳中的喧闹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我要去威尼斯了。”雅子淡淡地说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乐深在电话彼端吼道。
　　 “我要去威尼斯了。”雅子的音量没有提高。
　　 对她来说，打这通电话，不是为了告诉乐深这件事，而是让自己对他们这一段关系做一个结束。一直以来，她都期望乐深会在某一次“下次”对她说：“我们一起去威尼斯吧。”这句话，她等了三年，从最初的期望到最后的失望，心灰意冷的感觉让她对他不再抱任何的奢望。
　　 水梦说：“一个人的威尼斯，最美。”
　　 雅子决定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去感受威尼斯的美。抛下了所有的不切实际的期望，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雅子，要进去了。”
　　 “好。”雅子按下手机的删除键，把乐深的号码彻底清除。
　　 转过身，她笑着向朋友们跑去。他们正在勾勒着几个小时后会见到的景象。
　　 “雅子妹妹，你看起来像是放下了什么。”水梦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姐姐，我真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