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钟表 ——如果由着我选择之四
放学回家,都得经过文昌阁。文昌阁是古建筑,但小小年纪的我,对古七古八的东西没有概念,感兴趣的只是文昌阁下的店铺。右边的眼镜店,花式多样的眼镜煞是好看,但我喜欢的在左边,那是一家钟表店,琳琅满目的各式钟表自不必说,尤其是准点一到,钟声嘡嘡,此起彼伏,十分好玩。好几次路过,正临近到点,便站在那里等,等钟们一一敲响过后,才心满意足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没有钟表之故,自幼对钟表特有好感。四五岁时,大人哄我,说钟里藏着个小人,不懂事的我信以为真,长大之后,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依然十分痴迷。
初中那会儿,有一天学校那个大钟停了,见传达室钟师傅背着梯子架在钟的下面正要爬高,我立马上前对钟师傅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我来吧。说完,噌噌噌就往上攀登,爬到半道才听见钟师傅在高声大叫,钥匙钥匙,没钥匙你怎么开发条。等钟在我的手里重新走动起来时,那个开心啊,险险乎从梯子上摔下来。
还有一回是十来岁时的事。那天小姑来我家,上街出去时,不知为什么,把手表落在家里了。这还是我头一回与手表亲密接触,把表拿在手里,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一会儿放在耳朵边听嚓嚓嚓的跳针声,一会儿又用衣襟擦拭本就没有一丁点儿污斑的表面玻璃。看那秒针一跳一跳地转,很想看看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便用手指甲又掐又撬的,企图把后盖打开,结果,费了老鼻子劲,手表硬是纹丝不动。现在想来,幸亏没让我折腾开,否则,很难说会生出什么样的祸事。
钟表店是关门经营的,当然不允许我一个小孩进去,幸亏边上全是玻璃窗,那些修表师傅又都在窗下操作,这便为我近距离观察提供了极好机会。很难看清他们怎样摆弄钟表,零件太小。修表师傅眼眶上一个个都嵌着圆圆的小黑家伙,后来知道是放大镜,他们全凭这个看清细小零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钟表店里多了一个新人,很年轻,准确地说,是年纪很小,最多十六七岁。一天,有顾客大约看他太年轻,技术不过硬,一个劲地追问他多大,他却低头不答,旁边一位师傅替他说,17吧,这时他才为自己补上一句,快18了!
听了小师傅的话,我不由得板起了手指,这年我12,盘算着,再过5年,我也17了,到时候,正好初中毕业,要是能上这里来学修钟表倒也不错。
有了这念头,对钟表店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几乎每天都在玻璃窗外伫立良久,慢慢的,连小师傅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有时他甚至会冲着我咧嘴一笑。这让我非常感动。
这种痴迷一直延续到我去绍兴。等我重新回到诸暨,除了四处求医,再也没心思放到钟表上去了。
光阴荏苒。
1972年搬新居,左邻右舍全是陌生人,无比郁闷。这天早上,门口闪出一个人影,着实叫我既惊且喜。他,居然是10多年前文昌阁钟表店那位小师傅!
我们很快熟悉并成了好朋友。因为年纪相差不多,我便叫他吴兄。说到小时候,我问他,记不记得当年站在玻璃窗外的那个我,他却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说来也难怪,那时我是小孩,人家俨然是个大人。
很想告诉他曾想学修钟表的事,说实话,即使是当时,这“理想”也还不曾磨灭。只是,我终于没能出口。由于当时的派性斗争,作为时代的牺牲品,吴兄早已调离原单位,去了乡下,修表的手艺自然被迫丢弃,我不可以再揭痛他的创伤。
如果学了修钟表,不知我后来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种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