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她在我的生活里来过，后来又走远，远到再也看不见，无声无息。然而，是乎又很近，近到挤挨我的心脏，甚至能让我闻见她的气息。我时常用右手，按住身体的左边。那里，有留下的，曾经那段不能忘怀的记忆。
　　 那是一个寒冬。夜已经很深。朋友来电将我从梦中吵醒，她说，你在哪里，我来接你，我们出去玩，有人请客。我说，我已经睡了。她说，赶紧给我起来，别废话，我的车已经到你楼下了。
　　 是什么人请客我不知道，但既然人家已经到了楼下，我也不好太不近人情。于是穿上冰凉的衣服就往外赶。朋友的车果然已经等在楼下。车内还有一男一女。经介绍才知道是某服装厂的老板和他的小密。
　　 车子行走了几条街后，在一家KTV门口停下。我知道，娱乐场所通常是富人们最喜欢呆的地方。他们一天吃饱饭撑着，无事可干，就来这种地方寻找乐子。身边带上美女，在酒杯中充当好汉，空气被烟味所熏染，用粗野的嗓音唱着具有拖音的歌曲，走调，毫无美感，但却洋洋得意。
　　 包箱内还几位先到场的男男女女。有两个有些面熟，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别的一概不认识。
　　 我很少与他们敬酒，不抽烟，也不唱歌，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拉话的人。
　　 我坐在沙发上，独自饮酒。充满情欲的灯光，嘈杂的音乐和污秽的空气。我在这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晕眩。我将面前的人逐一扫了一遍，觉得他们就像是森林中赤裸的野兽，乱吼乱叫，乱崩乱跳。那些老板们将情人搂在怀里，又亲又捏，又摸又揉。我禁不住有些反胃。唯独坐在沙发最里边的女子，一直很安静，不唱歌，也不喝酒，手指里香烟却一支接一支。我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白净，带着一股厌世与轻视，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里都是不屑的，肮脏的。这样的女子，必然是神秘的，高傲的，难以亲近的。但，愈是这样的人让我愈是有好感。因为这样的人真实，毫无心机。我试图与她搭话。但她是乎并没有兴致与我交谈，只是淡淡地聊了几句后，便陷入了沉默。但我还是很高兴。
　　 这个女子叫小忧。
　　 聚会结束后，我向朋友打听，才略知一点关于她的境况。她那天会在聚会上出现，也是她的朋友叫来的，她的朋友是其中一位老板的情人。大概她和我一样，并不喜欢那场所，也并不熟悉那些人。关于她的传言我也略知一些，听说她并不容易与人相处，脾气古怪，而且，对人也总是爱理不理的，没礼貌，甚至有人说她“不会做人”。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性格孤癖，不会做表面功夫，不懂与人寒喧，所以才会被人说成不会做人吧。但我却很想与她接触。
　　 我从朋友那里弄来她的电话号码，与她通过几次话，但每次都无法深入。挡在中间的，是一面由她筑建的高墙，她不轻易让人进门。这样的人对外面的世界很戒备。她在自我纯净的天地里，享受孤独与安宁。让灵魂获得高尚与自由。
　　 不过，听说，她到比较喜欢与失意的人亲近。
　　 不久，这个事实就被证实了。我被汽车公司扫地出门的第三天，她就打来了电话。问我是否愿意与她一同吃宵夜。
　　 我们在城中村的烧烤摊前，边吃烧烤，边喝酒。她问我是否喜欢摇滚乐。我说，喜欢，但不太了解。她说，我的梦想，就是组织一个属于自己的乐队，然后到全国各地巡演。我说，那很好啊。她说，可是，那只是梦想，完成不了。我说，为什么？她说，不会有太多人喜欢我的歌曲。我说，那你可以唱观众所以喜欢的歌曲。她失望地看着我，甚至发出嘲讽的冷笑，像他们在KTV里唱的那样？音乐不是为了取悦观众而存在。音乐，艺术不是那样被糟蹋的，你听听那些歌曲，那些让人想吐的歌曲，‘找个好人就嫁了吧，只因我先有了家……’，恶心不恶心，恶劣不恶劣，有家了还在外面招惹，招惹了也就算了，还要唱出来喧靠全世界，我找了一个二奶，真他妈好伟大啊！还要故装着有情有义的模样，对你说姑娘我无法与你在一起，我好心疼好无奈，但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你找个好人就嫁了吧。你看，垃圾不垃圾？这个世界全他妈的是垃圾，垃圾音乐，垃圾文字，垃圾电影，垃圾食品，垃圾广告……还有一大堆制造垃级和忠爱垃圾的人物。
　　 她悲愤地嚎叫着。就像一匹奔跑在风雪中的受伤的野狼，绝望，狂野。我的心随着她的叫喊不断颤栗。心疼着，却又快意着。
　　 自从失业后，我就闲了起来，所以，有许多时间去找小忧。
　　 小忧住在城中村，房间及为简陋，除了一张睡床外，没有其他家具。四壁空空的墙上，只有一把旧木吉它。这把吉它是她的唯一。她靠着这把吉它在大街上卖艺维持生计。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找份工作，她说，我只喜欢音乐，音乐就是我的一切，我不想丢弃梦想。
　　 我说，可是你得现实地活着，你得生存，就算你多么不愿意同流合污，可你必须要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她说，是啊，现实！呵呵，我是多么地不食人间烟火。她从嘴里喷出悲凉的冷笑，让人难过。
　　 我无法再与她争辩，所以沉默。她便开始猛厉在抽烟。
　　 一个月以后，我重新去了一家公司上班。因为工作的关系，时间紧迫，所以只有休息日才能去找小忧。
　　 小忧还是一如既往地靠卖唱糊口。我已不再劝她找工作。但我觉得，她身边应该有个陪伴她，照顾她的人。
　　 我说，小忧，你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呢？
　　 她说，我不适合恋爱，我脾气不好，看不愦的我就说，容易得罪人，没人会受得了我，而且我找不到与我人生观相当的人，不会有谁像我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我说，你要求过于苛刻。
　　 她说，不苛刻，我要求的很简单，至少我不像别人一样要求对方有车有房，只是我喜欢的那种人被这个社会给抹杀了，所以，我还是选择单身为好。
　　 我说，将来怎么办啊，你总得有个家啊，你总得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吧，你不可能做一辈子在大街上卖唱吧？
　　 她说，将来？呵呵，我没想过将来，我也没有将来。
　　 我的工作越来越忙。连休息日也要加班。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小忧了。朋友打电话来说小忧没再去大街卖唱，因为城管抓得太严。我想我应该去看看她。
　　 我趁外出谈业务的时间顺道去找了小忧。她消瘦了许多，脸色是明显缺乏营养的煞白。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有没有烟。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红双喜给她。她贪婪地吸着，手指微微颤抖。
　　 抽完后，她对我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让你见笑了，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抽烟了。
　　 我心里阵阵发酸。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她淡淡地对我笑，不用，谢谢你。
　　 临走时，我悄悄在她枕头下塞了五百块钱。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我希望她不会见外，更不要误解。我决没有要伤害她自尊的意思。但我希望她能振作。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繁忙中竟然淡忘了许多过去，小忧这个人是乎也变得模糊起来。但当我停下来的时候，记忆里最清晰的，依就是那张忧伤煞白的脸。
　　 小忧的电话停了。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住。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好。但我知道日子终究得过下去的。
　　 有一天，小忧突然来了电话。她说她在一家酒吧唱歌，收入可观，住处搬在了豪华小区。我打心里为她高兴，因为她不会再为生计发愁，不再住简陋的房子，不再遭城管追赶。但她后来的话，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说，我现在天天唱着垃圾歌曲，以取悦观众为目的，所以，观众都特别喜欢我，他们给我小费，给我鲜花，给我掌声。我现在特别快活，特有成就感。我做着之前所憎恶的事情。我画浓妆，穿暴露衣服。我还谈了恋爱，他是富二代。还有，我的梦想，我之前视为生命的梦想，它被我弄丢了。现在，我不再为不能实现的理想而痛苦。我不再为任何之前所看不愦东西而说出口来得罪人，我学会了跟人寒暄，我学会了对所有人微笑。所有人都觉得我特别好，说我特别会做人。呵，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吧。最近有一家娱乐公司要与我签约，要为我出专辑。我将会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垃圾来。以后我就是明星了。我将会很忙。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们就不再见面，不再联系了吧。也请你保重。
　　 这些话让我听了很不舒服。但是我没想到，这竟然是她我对作出的最后道别。
　　 她的电话从此处于关机状态。
　　 当我再次听到关于她的传言时，让我无比震惊。小忧死了，跳楼自杀的。至于为什么自杀，没人知道。但，我想，像她那样的人是注定不被这个世界所接受的。她太高尚，这个世界与她不配。
　　 我感觉有一种沉重的东西要喷发，却不能够。头脑一阵慌乱，一阵空白。最终，最终如一匹在风雪中的受伤的野狼，悲怒地嘶叫，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深夜里，然后渐渐平息。我仿佛看见一匹美丽的野狼，穿越黑暗，直奔完美的天界里去，从此寻找到属于她的世界，从此快乐无比。于是，我终于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