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寻觅
　　
　　 盛夏的夜晚,天气闷热。电视播放着台湾一个冗长无聊的武打连续剧,越发使我的心情烦躁起来。屋里实在有点呆不下去,便出去走走。
　　 腿残以后,夜晚我很少出门。乍一出来,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天色青蓝,星辰稀疏,一轮圆月高挂东天,桔黄的月光洒满一地,村庄的轮廓显得十分清晰。公路两旁挤满了一片小二层楼和砖混结构的平房,却不见人影,只看得见家家的小窗口透出一抹灯光。我心里突然感到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旷和寂寞,似乎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丢失了什么呢？拭去被时间的灰尘遮掩的记忆,我苦苦地去寻觅……
　　 月光下孩子们热闹的追逐、欢快的嘻笑声哪里去了？麦场上大人们疲倦而又悠闲的对话声,旱烟锅一闪一闪的亮光在哪里？女人们挤成一堆的格格笑声在哪里？还有月影里姑娘们的悄悄话又在哪里？
　　 都没有了,连一个人影也寻不见,连一声叹息也听不到。
　　 我不会忘记,少年时的每一个夏季,打麦场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是我们的天堂。晚风习习,吹散了暴晒一天的暑气,驱走了蚊虫,轻轻拂着面颊,使人感到有说不出的惬意和舒坦。这里没有父母的管束,没有蚊虫的叮咬,没有异性的妨碍,我们脱得一丝不挂,躺在温热的麦草铺上,天南海北的吹牛神侃。侃着吹着,忽觉口渴,便有人提出弄几个西瓜吃吃。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一致的赞同。
　　 弄者,偷也。我们这一带的男性公民几乎没有没干过这勾当的人。夏夜在麦场上纳凉,去瓜地摘几个西瓜解渴,没人把这事当做贼看。那时我们弄瓜的手段很是高明。到了瓜地,脱下裤子,给裤筒里各灌一个,搭在脖子上,一个夹肢窝再各夹一个,这才出瓜地。回到打麦场,大伙把弄来的西瓜放在一起,没有刀便用拳头砸,光着屁股蹲在场地,一边大口啃西瓜一边大声说笑。那情那景仿佛人类又回到了远古的原始共产社会……
　　 现在,这一切全无影无踪了,只有那轮明月仍挂在原来的地方,寂寞的光照着晚饭后寂寞的村落。
　　 我的目光在空旷寂寞的月夜寻觅。打麦场失去了昔日的热闹喧腾,被各式各样的房屋挤到了一隅,堆满着大大小小的麦草垛,孤寂得如同一块乱葬坟地。一片无奈的寂静印证着关于少年的记忆早已丢失。
　　 我终于寻觅到了另一种新的东西。它们竖立在各式房屋的屋顶,丫丫杈杈似落秃叶的树枝,直直指向月亮,似乎炫耀着它们的得宠和辉煌。我明白了,现代文明取代了往昔的一切,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欢乐,把人们的视野凝聚到一个小小的四方世界里,同时给人们相互沟通的心灵筑起了一道篱笆墙。这是喜？还是悲？我弄不明白。
　　 忽然,公路左边的一个方窗里传出了一声喝喊：“二饼！”吓了我一跳。愕然半晌,刚醒过神来,又猛地听见公路右边的一栋小二楼里传出一声惊喜地叫声：“哈,和了！”又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呆立着,望着那依旧的明月,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和失落。许久,又环顾四周,月光下的打麦场更显得寂寞冷落,照不见一个人和一点声音,甚至一声笑或一声叹息也没有。
　　 我醒悟过来,此时人们都坐在电视机前,或围在麻将桌边,娃娃们自然也不会出门。尽管屋里很闷,尽管外边的月色很好。人们已经习惯了小方窗里的世界,没谁会和我一样傻,去到外边寻找什么。
　　 丢失的东西可能永远不会找到了,我该回家了。
　　
　　
　　 读书絮语
　　
　　 我六岁入学,自以为书还念得不错。课外读书谈不上如饥似渴,却也囫囵吞枣来者不拒。有语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向来被视为很高的雅举。父母送我上学并不是冲着“唯有读书高”而来的。他们都是农人,没有那样高雅的想法。当然,也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不是有句老话：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父母压根就没想,“颜如玉”可能想了一点,他们主要想的是“千钟粟”。他们从饥饿的岁月走过来,深知饿肚子的滋味。他们渴盼儿子永远不要再饿肚子。
　　 对于读书我倒没太多的想法,完全凭兴趣出发。少年时读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只图热闹好看。稍长一点,便拣自认为好看的书去读,看不上眼的书就弃之一边。因此这段时间的读书收获并不大,我真正读书是从受伤致残开始的。
　　 久卧病榻,寂寞难耐,便找了些书来读,打发难熬的日子。时间充裕,而找来的书有限,就翻来覆去地读。那时候书很难找,我逮着什么书就读什么书,连一本《电工作法》也不放过。有一本书名叫《虹南作战史》,尽管该书是文革时期的政治语言堆砌而成的,味同嚼蜡,我当时竟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
　　 古语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读书置于行路之前,由此可见读书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我自知山高水远的生活不再属于我,因此更不敢放松读书,以读书来弥补自己脚力的不足。秦腔有一出名剧——《三滴血》,剧中有个县官名唤晋信书,自称读了五车书,却食古不化,做出了滴血认亲的蠢事。应该说五车书真是多也。若在今日,这个“车”别说是火车皮,就是五卡车也了不得。我不知道普天下读过五卡车书的有几多人？我可是连五架子车书也没读下,因而不敢妄称自己是读书人,只能说自己喜欢读书而已。
　　 在病榻读书最初对我来说是一种消遣,排解痛苦寂寞,打发难熬的时光。渐渐地读出了味道,读出了意境,读上了瘾,自觉胸中天地小,书中乾坤大。待到后来觉得读书乃人生一大快事必不可少。读书可以抗拒死亡避免空虚,可以教人想事儿,怎样活着怎样做事怎样做人。倘若世间没有书,倘若我不识字,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我不敢去深想这个问题,只是庆幸我识得字,更庆幸世间有读不完读不尽的书。
　　 后来,我也捉笔涂鸦,读书也变得有方向性和目的性。我的功利思想并不十分严重,读书作文主要为的是不虚度此生。原以为自己读了些书,待到此时才深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是至理名言。于是更不敢松懈,稍有空闲就读书,唯恐落后落俗被时代淘汰。
　　 现在读书有点难了。难的原因之一是书价太贵。一本书动辄定价十几元、几十元,十元以下的书几乎没有。我辈工薪族要读书,却囊中羞涩。无奈之中便找朋友同事熟人借书读。借书到手不敢生懒惰之心,赶紧挤时间把书读完,生怕人家催还。这倒也是因穷逼出了好处,抓紧时间多读了书。我现在便采取如此之举来读书。
　　 当今社会烦嚣不堪,报刊林立,报挤刊,刊挤书。加之音像之类充塞市场,障眼遮目,不少读书人的精力和时间被挤占了。喧嚣的市声、浮躁的心态,越来越多的人远离挑灯夜读的意境。可我依然觉得读书是件美事,是难得的精神享受。读一本好书比抽一支好雪茄更过瘾,比连和几把麻将更让人心醉神迷。工作之余,坐在书桌前对着一盏清灯,摊开一本渴求已久而得的好书,不必红袖添香,只要一杯清茶,边读书边品茗。如此美好人生,复又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