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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


作者:区评之 进士,6640.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99发表时间:2009-01-14 16:38:11

那个夜晚
  
  
   那是个夏夜,月亮很好。我正准备褪下裤头滑入池塘时,有人轻轻扯我一下。我回过头去。是她,小月。
   月光下,她眸子黑亮。在她黑亮的眸子里,我读到的是一片蓝天一泓碧水。蓝天上有飞鸟,碧水里有游鱼。
   小男伴们鸭子似的,一个个扑扑腾腾迅速而小心地潜入水里。高低错落的藕叶,小伞一般摇曳几下倒向水面。
   她又扯我一下,很执拗。我只好拔出已伸进水里的一只腿,提上裤头跟她上了岸。
   我们这群捣蛋鬼,只要是好月亮,每晚必聚在一起“疯”玩到半夜。捉迷藏,杀羊羔,丢手绢,踢蹬脚。玩得有滋有味。玩饿了,我们常常要搞点“小动作”。偷生产队没长熟的生瓜蛋,掰嫩玉米棒,摸刚发脆的香蕉梨。凡是能入口的,我们都感到味道极好。
   “今晚弄点啥?”我用目光询问属下。
   “摸生产队的鱼,省得冬天出坑队长又都送了住队干部,没咱的份儿。”“干将”小虎抢先建议。大家都说这点子“鲜”。
   就摸鱼。我们个个是摸鱼能手,不要网,手往草窝或坑嘴一挤一摁,鱼就没个跑。唉,偏偏这时小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算我倒霉,这鲜物叫他们独食了。我咽口吐沫,心里直嘀咕。
   队里的鱼塘是个地主婆看管的。她已干不动体力活,队长说,不能叫她享清福,吃白食。就分派她看管队里池塘里的鱼;丢了,要挨批的。
   对于地主婆,我们小孩没什么恶感。我和小月常到她家玩,喊她做地主婆奶奶。她慈眉善目的,不但不恼,还满口应承。地主婆奶奶院里种几棵杏树,杏儿黄时,她常打下些捧出来让我们吃。她给我们唠她的过去,她说,她是给人家当“小”娶来的,受大婆的气,睡锅台门,吃剩锅饭。大婆不会生孩子,她替大婆生,生下一白胖小子,管大婆叫娘,而管她叫婶。后来,老头子领大婆和儿子走了,听说去了台湾,就把她撇了下来……那时我们虽不懂,但却暗暗为地主婆陪过不少眼泪。
   我跟小月来到一簇野麻棵子地旁。我们躺下,呆望明晃晃的一轮圆月,无语。虫在草丛里吱吱,露珠在月下 着眼睛。
   小月比我大一岁,但她仿佛什么都懂。大人们都夸她懂事儿,嘴儿巧。娘常拿她作比,嘟嘟我。我小小的心眼里,为此常常生出一丝丝对她的恼意。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她对我很好,老像护小弟弟一样护我。我们玩杀羊羔,我当羊头,她当杀手。为护羊尾,我常常死死抱她,不让她杀。她的身子真软,我越抱越紧,她嗔怒起来,挣脱了。不管玩啥,有她,我玩得就有味,无她就像丢了魂儿,无精打采。小伙伴们都喊我俩是“小两口”。我不在乎,她却见我总脸红。慢慢,她就不多理我了。我很伤心过一阵子,也莫名其妙。但在没人时,她还理我,和我玩,对我仍很好。这又使我高兴起来。
   空气湿漉漉的,一团雾气卷来,又散开。她先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汩汩流泉。“你说,月亮里都有啥?”她抬头望望月。
   “有月宫,有嫦娥呗。”我嚼着草根,漫不经心。我心里老大不愿意。人家都摸鱼去了,你偏不叫,问个啥月亮,还没给我当老婆呢,就管这么宽。
   “不光有月宫,有嫦娥。听地主婆奶奶说,月宫里有一棵大树,叫桂树。树下,有一石臼,石臼旁有一老婆婆在舂米。”
   我望望月,果然,圆圆的光亮中间,像有一棵大树,树下像有人一弯腰一弯腰在晃动。
   “那老婆婆真苦,不睡觉成夜成夜的舂。”
   “谁罚她的吧?”
   “不知道。”她沉思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她也有不明白的事儿。停了停,她像自语,又像问我,“月宫里要是有群不懂事的小孩把她舂的米偷走,她该多伤心啊!”
   我忽然想起那个地主婆奶奶来。小伙伴们把鱼摸走不少,队长明儿知道,肯定会开会斗她的。队长正“没窟窿繁蛆”呢。想到这,我说:“咱队的地主婆奶奶怪可怜的,小虎他们偷鱼,把藕棵踩乱,队长发现,她要挨斗的。咱们给她报个信,赶小虎他们走。”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管不了他们,可管得了你,走。”
   一片蓝蓝的天,一泓清碧的水。蓝天上有飞鸟,碧水里有游鱼。她高兴地亲我一口,扯起我就跑。我心里热乎乎甜丝丝的,手摸她亲过的脸蛋儿,跟她跑。
   晚了。小虎他们没了踪影。池塘里的藕棵被弄得一塌糊涂,月影在水里一漾一漾的。地主婆奶奶窗前树影森森,黑魆魆怪吓人的。我们想喊她,可人都跑了,喊又有啥用?
   我俩心里空空的回了家。
   第二天,地主婆奶奶果然挨了斗。之后,就病了。她像一盏灯,熬干了最后一滴油,没多久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心里好难受一阵子,但又有一丝丝的宽慰。她的死,与我无关,我没参与摸鱼。可怨小虎他们么?我又说不清。
   葬礼很冷清。没花圈,没鞭炮,没烧纸,也没哭声。那天下雨,队里派了几个地主老头用砖砌了个小墓坑,在小小的墓坑里,她永远睡去了。小墓坑是她的归宿。
  
   第二年清明节,春草发的时候。小月又扯上我,下地挖野菜。到了地主婆奶奶的坟头,小月挖了一小土帽,戴在坟头上。大概,阴间的房屋也时常漏雨,要不,为啥每年的清明节都要修缮一番呢。
   我们谁也不说话。绿生生的草芽儿,探出脑袋,在坟坡上奇怪地望着我们。
   临走,小月沉沉地说:“那晚,地主婆奶奶知道小虎他们几个偷鱼。她听到响动,起来坐在塘沿的暗影里,始终没撵他们。她咽气时,我就站在她跟前。她说她没啥挂念的,唯一的就是她那个喊她婶的,被老头子带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亲生儿子。”
   我和小月流了泪,仿佛都长大了。
  
   (很久以前写的没有示人的老掉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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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散文般清晰流畅,记忆中的童年时光,留给人们太多太多的回忆。从幼小时便对婆婆有同情之心,婆婆也从“我们”的身上牵挂着自已的孩子。[编辑:槐花乡人]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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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14 22:50:09
  如月光一样泊泊流淌的文字,那个人物的命运就这样流到了我们心底,让我们疼痛,让我们叹息。地主破,不是恶人,她本来就是被欺凌被压迫到连儿子也不能够叫声妈的人。解放了,她依然没有解放,继续承受着生命之痛。小月好可爱。她是知道善恶的小女孩。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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