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五日深夜。我在房间里熟睡。身边的桌上摆满了零送的花和礼物，都是那些五彩缤纷的节日里一个公主的骄傲。今天他让我陪着走了一整天，走得脚底快要生出茧来，只是我已经习惯他在身边，再也不会责怪。尽管过去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子在爱情里依然倍受宠溺，却开始不再为一些小事而大发脾气，更多的是心甘情愿。所以当他提出要回家的时候我没有阻拦，只是担心地问他何时回来陪我，他沉默了好久，把我拥入怀中，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刻充斥我每个细胞。婴，乖，我今晚给你打电话。
　　 当时我望着西下的夕阳发呆，一刹那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填塞着，语言缺席。
　　 没有他的陪伴，我依然睡得像一个安详的孩子。怀里抱着他送的金娃娃，头上那十六根发丝是我的守护神，有它们就有我的存在，他说过我们血脉相连，任何时候我都没有孤独的机会。我慢慢坚信这种宿命的决然，并像恪守每个珍贵的誓言一样相信它有着我的魂，有着他的爱，藏着我生命中一切关于生命的种子与太阳。
　　 我很早就闭上了眼睛。这是我无法抗拒的习惯。他在的时候，有他拥着我温暖就争先恐后，甜蜜梦乡一秒一秒逼近。不在了，也可借那个娃娃的拥抱，获取间接来自他的温暖。这是他送的，有他的温度，有他的气息，有他一根一根编制的十六个精灵，他们可赐予我力量，让我打开他的爱之门，望见他的身躯，抚到他熟悉的脸。
　　 又做梦了。这样的梦做了无数次，却还是屡禁不止。去年十六日的生日晚会，灯火辉煌幢幢人影中，他向我走来，安静微笑。怀中抱的，便是那个金色的娃娃，她长就十六根坚硬的发，代表我，代表我生命的不倔。骄傲的我，看着同样倔强的另一个我，四目不惊。终于接过这份特别的礼物，慢慢地跟随他身后，说一些只有年少才懂的事情。一群男生的昂贵化妆品，千万朵粉红的玫瑰，无法占据我的眼。那些恼羞成怒的面孔，在脑海里愈来愈远，我听见我们足尖舞蹈的声音，在空阔的大厅里久久回荡。
　　 此情此景，在故事发生后的多少个夜晚，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演，似一朵贪婪盛开的昙花，一次又一次。只是这个中的原由，我从未得知，就如我读不懂他回家前脸上隐约的伤感，读不懂那抹在他身后叹息的夕阳。可心里有些东西早已潜生暗长，那是一种潜伏于安然外表中的不安，一种时不时炙烧我神经的东西，尖锐冷冽，我却无法寻出。
　　
　　
　　 （二）
　　
　　 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婴。大概来尘世之前，没有经过上天的批准罢，十六日，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结果小小的身躯还是挣脱枷锁，降临人间。母亲说，就差那么一点了，你这个娃儿命硬啊。我调皮地笑，我有十六条命呐。
　　 或许是因为命生来凛冽，从小我就坚强独立，喜好安静，骨子里也被骄傲灌满，生活上也是走在其他孩子前面，如走一条孤独的单行道。出类拔萃，慢慢的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却依旧看不到同行者的影子。我在一个人的行走里愈来愈远，天空里只有自己的朝阳和落日，和一个人在岁月里风雨无阻的前进。倔强的本性却使自己从未主动去亲近任何一个人，一些崇拜者逐渐望而生畏。
　　 高中毕业，临走时一个男生过来话别，满面的悲伤难禁。递上一个包裹，诚惶诚恐。我打开，是一大包鼓鼓的信，好几十封的样子。他说你要走了，这些一直未能鼓起勇气给你的东西，现在……送给你留念吧。
　　 我转身把那个包丢进了垃圾桶，笑着离开，潇洒地步进大学，继续我的单行道旅程。他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我无法安慰。我对他一无所知，包括他的名字。对一个陌生的人，我体内涌动着生硬的排斥与骄傲。
　　 所以，至今，我不知自己究竟如何走进零的世界。只能用两个字来替自己搪塞，命运。我这个十六日出生的婴儿，有着十六条凛冽的命，而它们，在冥冥之中竟成为零给我大学生涯中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十六根坚硬的金发长在那个可爱的娃娃头上，向我昭示一种属于前世的宿命。它们代表我，代表我不死的希望，让我不再孤独。它们是我的天使，而他，将它们平安带来我身边。我对那张精致的生日卡片仍然记忆犹新：婴，你在十六个天使中温暖沉睡。传说中，你有十六条命。
　　 我走进了他的世界。脸上没有一丝往日的骄傲。身后那些汹涌的鲜花和礼物，在我眼中刹那化成云烟。跟着他走，犹如跟着既定的幸福步伐。我的选择没有错，外表安静的他真诚纯洁，双眼闪烁着孩子般清新的光芒。我期待那将照耀我的一生。
　　 然后是两个人平淡的生活。他不会说山盟海誓，却会为我夺取每天的第一缕阳光。每当我赖床，他都会悄悄早起，为我准备香喷喷的早餐，然后轻唤我的小名，婴儿，婴儿，像唤一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我抱着被子懒洋洋地爬起，嚣张地叫喊，喂我吃，喂我吃。然后便可享受公主般的待遇。他喂我时小心翼翼，两年以来，从未有任何一顿早餐灼疼我的唇齿。每每看他耐心将东西吹凉再送到我嘴边，总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像是身在天堂。
　　 我如此的关注着自己的快乐，并上了瘾般依赖于他为我做的一切，渐渐的忘记自己在爱情中的一些使命。骄傲倔强的性子，慢慢的被宠溺放大，变成原来的几倍乃至十几倍。靠着他的肩膀，怀抱那个金色的娃娃，似乎拥有一个辉煌的王国。那个国度里，只有他和我，和那个金色的娃娃，以及她头上那十六个属于我的天使。有他和它们的守护，我的王国将永远不会崩塌。
　　 他的衣服脏了，从未叫我洗，总是一个人默默做完，甚至连我的也一并洗了，晾在阳光下看我满意的笑，就觉得特别满足。房间里所有的事情他一人负责，买菜做饭打扫无一忽略，总是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光洁清新，让人心旷神怡。他宁愿挨饿，也要省下钱来给我买一些精致的小首饰，摸着我的头说我的婴真漂亮，我的婴一天比一天漂亮了。我不开心的时候，对他发很大很大的脾气，他像一尊高大的石像，默默承受，待我安静下来便温言安慰，从不吝啬拥抱。而我，在他百般的抚慰下也会在最后一刻露出笑容，像春天的风。他会抱着我欣喜若狂，竟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
　　 我们住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幅他送给我的画。因为它，他有了我们约会的历史中唯一一次迟到的记录。那次，我们约好去附近新建的公园里玩，我下课后没有回房间就直接去了。等他，却迟迟不见人影，过了一个小时才见气喘吁吁地跑来。我大发脾气，不容他说任何解释的话转身就走。他一直追我到房间里，满头大汗，着急得不知要说什么，一把从身后拿出一幅画，递到我面前，反复说着婴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了，急中带怯。我打开一看，是前两天在逛一个画展时特别喜欢的一幅，顿时气消了一半。零像个唇齿不清的孩子，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一下课就去了，路上经过一个精品店时……看到这个，就想给你买，因为店里人多，所以……所以等了很久，然后迟到了……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最终的那一刻我哽咽着抱住他毫无言语。我想我是被宠坏了的婴儿，习惯了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给我的一切，从不曾想过给予。但我知道，我一直被包容着，疼惜着。如一朵生长在温室中的花，霸占他所有水分阳光，骄傲地快乐着。
　　
　　
　　 （三）
　　
　　 梦里那些恍恍惚惚的片段还未走远，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我一个激灵，想起零回家前的承诺。一手抱着娃娃，另一手抓过电话，缩进被窝里准备跟他瞎哼哼。
　　 婴，被吵醒了吧。生日快乐。他干净的声音透过电话穿到耳膜，竟有种震颤的感觉。
　　 我使劲拍着脑袋，责怪我的记性。跟零在一起至今已经两年，每一天都跟过生日一样温馨美好，我的记忆居然无法分辨日子的面容。都怪他这个可恶的家伙，如此狠狠地宠着我。
　　 我心里的喜悦一下子汹涌而上，一分钟后却是平静后的落寞。我嘟囔着撒娇，零你这个坏蛋，呜，怎么知道我生日还要跑回家？
　　 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过的每个生日，那些幸福至极的镜头开始涌上脑海，他所有的好都在一瞬间铺天盖地，搅得眼睛酸酸的。
　　 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这样的沉默，只有在零发呆地想某些苦恼的问题时才会有，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的举手投足都在我心上刻上了深深的烙印。我已经习惯于他手心的温暖，习惯于他看书的每个姿势，习惯于他拥我入怀之时的微笑，习惯他惊慌失措时无辜的样子，习惯他坐在我身边抚我的发爱如至宝的神态。习惯了属于他的一切。
　　 这种幸福，无法挣脱。
　　 零，你回来吧，回来陪我过生日，嗯？
　　 婴……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刹那碎裂成灰。灰是没有知觉的，所以，我无言描述任何疼痛。只是，泪水还是无法隐瞒真相。那些晶莹的液体，每一滴滚烫炙人，如那些他曾经为我做的，热腾腾的早餐。
　　 零……你，你……说什么？我哽咽无调。
　　 婴……对不起，我多么希望能和你一起过这次生日，可是我的心告诉我，这是不可以的。我怕我回来了就再也不忍心离开，我怕我中了你的毒就再也找不到解药。所以，我选择离开，选择在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跟你说这两个字。这样，我想我或许可以完整地将话说完。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
　　 你还记得么？还记得高中毕业的时候，那个送了你一百封信却看着你把它们撕碎的男生么？你不记得了罢？我知道他在你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除了那张苍白莫名的脸。是么？
　　 我的心猛地一颤，当年那个悲伤的男生在眼前飘飘荡荡，那张苍白的脸，以及那一大包鼓胀的信……
　　 你是……
　　 是的，我就是那个男生。你当年撕碎的只是我的信，我的心还在。你或许并不知道，我报了和你一样的学校，并因此不顾一切地学习，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考上了这所和你一样的大学。一开始我不敢靠近你，你头上的光环让我无法正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你的身后，默默地看你继续着你骄傲的单行道，看着你的眼睛愈来愈孤独，心里涌上一阵阵的疼。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在你生日那天，出现在你的面前。没想到你全然无视那些有钱男生堆积如山的昂贵礼物，选择跟我走到一起。我激动得整夜无法入睡。
　　 我的心一刹那沉沉浮浮，喜喜悲悲，所有的靡乱都蜂拥而来，思绪如麻。那，你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我累了。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虽然，也有一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疼痛。可是那不要紧，真的不要紧。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然而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我是如此的爱你，渴望和你相互依靠，渴望从你眼中看到温暖。可是我几乎从未如愿。我开始觉得疲惫，开始恐惧，知道自己爱你太深，累了想离开也是由不得自己的事。我祈祷能永远抱着你，看你满足幸福的微笑，可你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太重太重，我渐渐无法承受……
　　 对不起……婴。
　　 电话嘎然挂断。
　　 我的胸口鲜血喷薄。爱情已死。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伸出手，四处摸索，寻不到真正的凶手。是我，是他，还是我们两个人？
　　 我呆呆看着怀中的娃娃，那十六根坚硬的头发，突然渐渐朦胧不见。是我的泪水遮挡了么，还是我这十六个天使，没有他便羽翼全无？
　　 十六日，我的十六条命，鲜血淋漓。幸福，穿肠而过。
　　
　　
　　 2007／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