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邂逅
　　 与葛老师相逢,完全是偶然。
　　 在一条背僻的小巷,他和我相对走来。我们彼此相望着,最终还是我先认出了他。
　　 “葛老师！”我不无激动。
　　 “贺——”他也认出了我,但已叫不出我的名字,用手指叩击太阳穴。然而我还是惊叹他的记忆力。他执教三十余年,教过的学生少说也过了千数,竟然还记得我,并还能叫出我的姓！
　　 如果我没有记错,葛老师应是五十往上的人了,却似乎仍是20多年前的模样,并不见老,当然也不年轻,脸上多了皱纹,鬓角添了白发。变化大的反倒是我,由少年步入了而立之年。
　　 “你的腿怎么了？”他看着我的手摇车,诧异地问。
　　 “摔伤了。”
　　 “怎么搞的？”
　　 “拉电灯线时从树上摔了下来。”
　　 “你怎么不小心？你呀,干啥老是毛手毛脚的。一时失足成千古恨呵！”
　　 自父母去世后,还从没有人这样指责过我。此时此刻,听着这样的指责我倍感亲切,有一股父爱的暖流在心头涌动……
　　 在教过我的老师中葛老师是最严厉的一个。我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学习成绩极差。当我们班主任的葛老师为我没少害头疼。他常留我去办公室或他的宿舍补课,当然也免不了瞪起眼睛训斥几句。
　　 一次上自习课时,我不温习功课和另一个同学拿着棍子绕着教室打斗。一不小心,打破了一块玻璃。葛老师知道后把我留在办公室,大发雷霆：“你真是荒唐！幸好是打破了玻璃,要是打破了同学的脑袋怎么办？！”
　　 我却把他的训斥当作清风过耳,过后依然故我,还在下面模仿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情,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
　　 此后班里召开学生家长会议,葛老师再三叮咛我,要我的父亲一定要参加。那次我怕极了,生怕他把我的“败行劣迹”统统告诉父亲。父亲脾气十分暴躁,对我又很严厉,这顿打屁股恐怕是在劫难逃。
　　 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父亲从学校回来,抚摸着我的头说：“老师说你还聪明,就是有点不踏实、荒唐。往后可要听老师的话。”看来,葛老师并没有在父亲面前说我的“坏话”。
　　 第二天葛老师留我去他宿舍。这次不是补课,也没有训斥。他拉过凳子要我坐下,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没有往日的威严。
　　 “你父亲是个忠厚老实勤劳的农民,辛劳一生,现在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你想过没有,他供你上学容易么？你不好好学习对得住他么？”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文革”开始后,我失了学,葛老师也离开了学校。两年后我在外婆家的村子见到了他。他完全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光着膀子在用架子车拉土。闲谈中我得知他的岳父家也在这个村,他在帮岳父家打窑。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他本人受过高等教育,一家人都是知识分子,怎么会作一个农民的女婿？我不得而知。但他却没有落魄颓丧的样子,反而豁达乐观,甚至十分满足。是爱情使然？还是命运使然？
　　 他问我在家干什么。我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混饱肚子后便无所事事。他喟然长叹一声,问：“还读书么？”
　　 我摇摇头。
　　 “书咋能不读？有时间一定要读点书。记住,书读到肚里不会没有用处的。”
　　 我郑重地点着头,把这句教诲铭记在心,并付诸于行动。我受伤致残后,不是识得几个字,真难想象怎样生活下去。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葛老师。我碰到过许多老同学,向他们询问过葛老师,有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星移斗转,岁月更迭,时间给我的记忆蒙上了一层灰尘,我把葛老师渐渐地淡忘了。没想到今日在这条小巷我们师生邂逅相遇了！
　　 相逢是惊喜欢乐的,我们都有开口心潮涌,话多无从头之感。
　　 “你现在干什么？”
　　 “在家读些书,学着写点文章。”
　　 “好,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千万不能屈服于命运。”葛老师又仔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并再三关照我要保重身体。
　　 我一一作了回答,并不住地郑重地点着头。虽然我早已不是孩子了,但在他面前,我仍怀有孩子时对父亲般的敬意和畏惧。
　　 他告诉我他还在母校任教,要我有空去学校玩。我们握手告别。相逢偶然,分别又是匆匆。
　　 我摇动了手摇车,走了很远又回过头去,恰好葛老师也回头遥望。我觉得我清楚地看见了他那张严厉而又慈祥的脸庞,那张脸庞将永远留在我心中！
　　 病榻感悟
　　 1974年秋,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我不慎从树上摔下,摔伤了腰,导致下肢瘫痪。
　　 残腿限制了我的自由,生活天地仅限在小院之中。拐杖和我为伴,视野之内仅有一方蓝天,几株椿树刺槐。太阳只有在中午才肯落脚,小鸟不时飞来,却又飞走,不肯和我做伴。这样的生活能比囚犯好到哪里去？
　　 我终日郁郁寡欢,心情苦闷,夜不成眠,恶梦不断。因而导致身体日渐消瘦羸弱,面色苍白、困乏无力,后来竟不能下床,终日躺着,如同死尸一般。家里人及亲朋好友替我着急,多方为我求医,大把吃药,却不见效。
　　 躺在床上心却没有死,眼睛也想看点东西。一日偶得一本杂志,上面有篇介绍台湾作家杏林子的文章,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
　　 杏林子的故乡在扶风县杏林镇,距我的家乡仅十五里地之遥。不用拉近乎,她和我是乡党。我的这位乡党比我更不幸,十二岁时便患上了类风湿关节炎,腿不能行,肩不能动,手不能弯,头不能转,甚至连牙都不能咬,终生与轮椅为伴,且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但她却用微笑迎接着残酷的人生。她在方格里施展自己的才华,写出了许多精美的文章,1980年被评为台湾十大女杰。
　　 她在一篇题为《喜乐的心》的文章中写道：“二十多年,我发现唯有一种药对我最有帮助,有百利而无一害,就是圣经上说的‘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心境开朗,笑口常开,能吃就吃,能睡就睡,不胡思乱想,不疑神疑鬼,凡事感恩,喜乐无穷。有了这剂‘良药’,包你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哩！况且这药一毛钱都不花,何乐而不试试？”
　　 再三品读这段文字,只觉得茅塞顿开。命运使然,何必终日对天长叹、怨天尤人。应该拿出点信心和勇气来去吃吃杏林子开的这剂药,看看效果如何。何况这‘药’正如杏林子所说,一毛钱都不花。就是无效果,经济上也于我无损。
　　 我开始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竭尽全力使自己的胸怀开阔起来,去拥抱对我来说并不是美好的生活,用双拐支撑着残腿去走完坎坷的人生道路。
　　 我不再为那些有关谈及我的话而悲哀伤感,不再无缘无故地自寻烦恼和不痛快。即使一些恶意中伤的话语传进耳朵,我也能一笑了之。我生出这样的怪想：如果一个人不被人说长道短,那么这个人是不是活得有点窝囊？我倒希望有人能常谈论我。倘若不被人谈论,那就被人遗忘。被人遗忘才是最大的悲哀！
　　 伤残使我走上了爬格子的道路,自然,书本是我的老师。许多朋友都喜欢到我的陋室来闲聊,谈天说地。他们说跟我闲聊胜过下棋打扑克。我感到这样的评价简直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说来也真怪,这两年我既没求医,也没问药,身体却明显地好转起来。食欲增加,不再失眠,面色红润,和健康人没啥两样。一日下午,我坐在院子看书,一位道士打扮的人来家化缘,我说腿不好使,不能给他取东西,让他另去他家。那位道教门徒竟以为我不肯施舍在搪塞他。后来他看到拐杖,方才信了。真没想到,我在他人的眼中竟是健康人！事后我高兴了好些日子。
　　 受伤致残多年,我吃药无数,收效甚微,惟试杏林子的“药方”得益匪浅。心境开朗则少忧虑,笑口常开能使青春永驻；能吃能睡身体才能强健,身体强健便精力充沛,精力充沛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不胡思乱想则心静,心静自然少烦闷；不疑神疑鬼则心底坦荡,心底坦荡可使人情操高尚。人生旅途多有坎坷,难免遭到这样那样的不幸和挫折。在遭受到不幸和挫折的时候,朋友,你不妨试试杏林子的“药方”。
　　 古城初夕夜
　　 日历翻得真快,不觉又是一年除夕到。
　　 今年除夕与往年不同,我是在古城度过的。古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身处他乡异地,思亲之情在所难免,也感到有几分孤独寂寞。所幸现代科技提供了极大的方便,给家里打了问候祝福电话,又给亲朋好友发了贺年短信,随后打开电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在侃过年的各地习俗,便静下心来听他们闲聊。这时手机响起短信铃声,打开一看,是位挚友发来的贺年短信,是首诗。诗曰：瑞雪积丰门,闲阳照景深。又到换岁时,围炉思故人,笑酌一杯酒,遥举香可闻。醇香如酒的诗句又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
　　 忽然,有人敲门。原来是小马俩口,他们是我在古城结识的朋友,也是我的乡党。他们知道我孤独寂寞,是来陪我吃年夜饭的。他乡遇故知,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们带来了几样小吃,妻子又做了几样菜,拿出黄桂稠酒温热。我们把酒叙友情,举杯共祝新年好运,其乐融融。?
　　 吃喝正酣,忽闻爆竹声声。其时不到六点,天光乍暗还明。在家乡是万家灯火后才放爆竹的,古城人怎么这么早就放爆竹?也太心急了些。也许应了那句俗话：十里乡俗不同。古城自有古城的风俗习惯。爆竹声阵阵不绝于耳。我笑道：“城里人就是有钱,拿钱买听响声打耍耍哩。”?
　　 小马俩口来城里打工已有多年,说道,这才是开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哩。去年我们住在西高新区,那爆竹响了整整一夜,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响,直发麻。第二天那爆竹皮扫堆,用卡车拉哩!?
　　 吃喝着,闲谝着,不觉到了八点钟。一年一度的春节文艺晚会开演了。春晚已经办了二十几年了,看得多了,大伙也挑剔了,总觉得年年都不尽人意。甚至有人疾呼不要再办下去了。我以为春晚不可少。如果真的不再办春晚了,那么除夕的年夜饭我们盘中的饺子肯定味儿就淡了许多。春晚这道大菜端上了桌,那就畅开吃吧。不知是信号不好,还是电视机出了毛病,屏幕上飘起了“雪花”,把周涛那靓丽的脸蛋弄得不怎么漂亮了。小马俩口起身告辞。我明白他们是回家看他们家的大彩电去。他们的彩电是新购置的,二十九吋,十分的清晰。?
　　 客人走后,我们换了个清晰点的频道接着看春晚〈全国各地许多家电视台都在转播春晚〉。语言类节目不错,电视里的观众不时发出开怀大笑,我也被逗得乐不可支。?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爆竹声却一阵赛过一阵。干扰得人看不好电视,我不得不调大音量,还要支楞起耳朵仔细听。我觉得在古城除夕夜看电视远不如在家乡。
　　 时间一分一秒走向零时,窗外的爆竹声一阵与一阵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接近零时,已经完全没有间隔了,爆竹声响成了一片,使人感到喘不过气来。电视里主持人和演员观众在倒计时读秒,我们把电视的音量调到了最大,只见他们张着嘴,却听不见声音。爆竹声盖过了一切,震得床都在抖动。我躺不住了,拉开窗帘,只见夜空一片赤红,烟花在空中到处腾飞开花,五颜六色,绚丽夺日,煞是好看。硝烟味从窗缝挤进屋来,直往鼻孔里钻,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说实在话,我还从没见识过如此绚丽多姿的烟花,也从没听到过如此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今夜我算是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我没经历过战场,只是在电影电视里看到过战斗场面,被那激烈的枪炮声和滚滚硝烟震憾过。可我觉得电影里的战场画面远不如今夜的爆竹声响得激烈,硝烟味呛鼻。我在心中由衷地感叹：城里人真是有钱呵!?
　　 静下心来想,古城的经济还很落后,除夕夜尚且如此,那些经济发达的南方大都市今夜会怎样呢?要知道今夜全国人民都在放爆竹烟花呢。北京禁放烟花爆竹十三年了,今年开禁,在电视上看到北京市民争购烟花爆竹,就不难想象那爆竹声一定胜过了古城。?
　　 电视新闻报道,全国每年要放掉十亿人民币的烟花爆竹。其实,十亿人民币是个很保守的数字。如果把这么多钱用去扶贫济困,会有多少人摆脱贫穷呵!?
　　 零时已过,春晚接近了尾声,可爆竹声依然还在高潮之中。什么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就是呵。我爬在窗口让眼睛尽情地过年。夜空中腾飞着无数火树银花。稍纵即逝,逝后又起,似乎要与天上瑶池的奇花异草去媲美,去争奇斗妍。我十分清楚,每腾飞起一束火树银花便有许多人民币化为灰烬。
　　 报载,我省贫困地区的小学生一天的伙食费仅是一元钱(五个馒头)。一个烟花弹上去就是一个小学生几个月,甚至一年的伙食费呵。想着让人心疼。可常言说得好,救急不救穷。我们的穷根扎得太深了,需慢慢地去拔。除夕夜是辞旧迎新之夜,是欢乐喜庆之夜,天增岁月人增寿,不可不庆祝。没有烟花爆竹渲染烘托,欢乐喜庆就失去了气氛。再者,除夕夜放烟花爆竹是中华民族的古老习俗,不可废弃。烟花爆竹说什么还是要放的,不然的话,老百姓也要骂娘的。但是,窃以为,烟花爆竹是否能放得有节制一些?咱们是穷日子不要太大手大脚地花钱。特别是用公款放烟花爆竹当应严加限禁,把节省下来的钱用作扶贫济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