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柿子香
又是柿子上市的时节!我似乎闻到了那淡淡的,带着清凉的香味。母亲该打电话了吧?从街上走过,看着摊铺中整摊整摊红艳艳,水灵灵的,闪着亮色的柿子,我心中如是想。
生来体燥,总觉得心中火烧火燎。别人都是着凉了咳嗽,我却是不吃凉的就难受,所以,一年四季都想吃凉食。医生也诊断不出所以然,只能建议常吃些去火的食物,例如苹果梨等,最好是柿子。苹果梨虽不是极稀罕,但于农村来说太不现实:谁家有那闲钱?那时柿子更是少见,我貌似只在地区林科所苗园见过一次真树。
乡下的四季,大部分时候是没有可供零食的水果。夏季还好,门前屋后番茄黄瓜,水塘中的莲藕、藕尖、莲蓬等等,至于其他季节,我能选择的只能是春天的野蔷薇苗、白菜苔。而冬天,心里燥热就只能喝凉水。
于当时,家中是无力顾及这些,母亲能做的,也就是任何时候都备有冷开水。有一天晚上,我记得开春不久,母亲神秘地对我说;“你喜欢吃柿子吗”?哪里有?我大喜过望。去姑婆家做客我尝过一次,润心润肺!对那时的我来说无疑是天下第一美味。母亲又说,现在肯定没有,但我们可以栽几棵柿子树,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就有。刚沉下去的希望马上又充满了希冀。
原来,母亲去林科所打短工(就在附近),除草时发现有好几株半大的柿子树。大约是嫌占了地方,林场领导本打算挖掉,因为看到母亲想要,就奇货可居。钱是不可能出得起,公家的事谁又肯私作人情?在母亲再三求告下,领导才勉强应允,条件是帮他们砸石子,铺一条百来米长的碎石路。石头我们这儿有的是,可他们不仅要求石子的颜色白净,而且都必须是麻将块大小的石子,这就有些难办。于是才有了母亲和我的那段对话那些话。看着我期盼的眼神,母亲狠下心来;“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每天放学后母亲就带着我砸石子。一开始还蛮好玩,用稻草绳扎成一个圈圈,放在稍凹陷的大石头上,然后把拳头大小的石头放里面,用铁锤砸成小块小块的。渐渐地我就受不了。且不说溅起的石屑,刺得脸好疼,也不说震耳欲聋的咣咣声,光是手就震得发麻,更不用说满手的血泡。母亲心疼地拿起我的手,用棉手绢包裹着;“叫你逞能,还是去捡石头吧”。
母亲的速度不快,看似慢悠悠,却不一会就砸了一竹箕。因为挑选颜色的缘故,我有时甚至供不上。晚上我还和母亲说,明天就是星期六,我们可要加快一点,也好早日把树载上。可第二天早上,我就想打退堂鼓:右手又酸又麻,软绵绵的穿衣服都很疼。“樱桃好吃树难栽,你以为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吗”?母亲有些生气。“做什么都三分钟热,你不去就算了,我在家还轻松点”。见母亲如此好说话,我也就乘机溜出门玩耍。
顺着河堤,和小伙伴们一起疯跑,顺带着找找着野蔷薇苗。品着甜丝丝,凉津津的嫩苔,觉得比捡石头过瘾多了。忽然,我听见对面山林中传出咣咣的砸石头声。不禁纳闷;“谁还在敲打,总不会是妈妈吧?于是打算看看去。伙伴们说,你可不能去,要不就玩不成了。我倒没那么想,总以为是谁在占我家便宜:毕竟昨日劳累半天的成果,也不能白给谁吧?
我翻过河堤,也不管是不是路,带着伙伴们一窝蜂向山上跑。跑着跑着,我慢下了脚步:远远看那身影,不是母亲是谁?伙伴们也望见了,齐声说;“赶紧撤”!要不你们回去吧,我还是捡石头去。我觉得脸在发烧,心里不得劲似的。伙伴们你望我我望你,最后决定;“捡石头去喽”!
这半天所捡的石头,够妈妈敲打一天还多。于是我们在碎石子里挑方正、色泽雪莹的玩游戏。妈妈不时地看看我们,眼里有了笑意。敲出来的石子,豁口雪白雪白的,不是原来的颜色,对着阳光看,竟有些透明的感觉。而且石砧下有极细极细,粉尘状的石末,装在小布袋缝好,就是一个极好的丢袋(一种儿童游戏工具),伙伴们竟然玩的有些不想回家了。
经过大半月的劳累,终于是告成。林场也说话算话,请专业的取树工人挖好三棵树,带老大个土团,还用草绳绑好。几个哥哥借来板车,呼朋引伴地叫来许多小伙子帮忙,总算运回家了。这就是现在,长在老屋院子中的那两棵柿子树:本来三棵,大哥做厨房挖掉了一棵。
对于其时的农村来说,这是不务正业:有力气去庄稼地使,浪费在零嘴上干嘛?确实,粮食产量维持所需尚有些捉襟见肘,还不如开多些荒地种粮更划算。但各种闲话打击不了母亲满心的欢喜。看着树发芽、长出浅绿色的叶子、开出指甲般大小的花……那种眼神和现在看我儿子一模一样。
接下来母亲的举动却让我大为光火:正要挂果时节,她用细竹篙把花全部打掉了。我伤心地把落花扫在一起,质问;你知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好的都打落了,那还栽树干嘛?妈妈也是不舍的表情;“人家技术员说,作为移栽,我们的树太大了,头一年一定不能让它坐果,否则有可能成活不了”!叹息之余,我只能寄希望于明年!
树慢慢长大,几年后已经荫蔽满院了。每年仲秋,院里院外都是羡慕的眼光,于是有小伙伴来邀功:“我也是出了力的”。母亲也满是怜爱的口气;“小鬼头,少不了你们的”!柿子成熟时间是不统一的,哪怕同一棵树,先后都有个把月的时间。母亲特意请木匠做了一个小架梯,红了些就摘一些,装在瓮子里,撒些白酒,小麦。过个十天半月,打开盖子,一个个小心的取出。哇!那个鲜红透亮,极尽诱惑。拿在手中,软嘟嘟,撕开一层薄皮,冒出淡红的果汁,舔一舔,清甜甘爽。细腻的果肉,含在嘴里滑溜劲道,不像现在的,好似浆糊一般。母亲端着瓷盆,满湾送,还有没吃过瘾的又来讨。
当然,更多的是收藏起来,供我慢慢消耗。母亲把熟好的柿子一个个抹净,摊在长箕上(一种大型移动晒具,现在看不到了),用薄膜盖起来,置于通风处,就这样能一直放到来年三月份。
母亲老了,树也愈加粗壮,每年的果实也多得吓人,母亲已经不可能如当年那般有力气侍弄。再加上农村渐渐条件好了,也有闲心栽种各种小孩喜欢的果蔬,柿子树更是普遍栽种,都是改良品种:大而无核。总而言之,老柿子树的风光已经不再了,但母亲依旧固执的守着柿子树,生怕莽撞的小子们糟践。
我总感觉母亲的柿子和市面上的不同,这种感觉不是没来由的。因为喜好的原因,走在街上,我看见柿子就有买一些的冲动。但近些年愈来愈失望:颜色偏暗,没有那种透亮感;软趴趴的,跟拎不起来似的,一点弹性都没有;味道差多了,虽然没有那种涩味,但少去了清香;口感更不用提,已经谈不上果肉,和稀面糊差不多,看不到果肉纤维。这种原因的产生,据说是为了熟度统一、提早上市而洒了药水什么的。估计有可能:现在人的头脑,什么主意想不出来?
后来从大姐口中得知,原来,母亲留给我的,都是在树上自然成熟的。树上很难留下自然成熟的柿子,原因是鸟儿也喜欢。那种橙红、未熟透的,它们是不会啄食的:味道很涩。于是母亲就每天坐在堂屋前,手拿系着塑料袋子的篙子,有鸟儿来就轰走,这才有了我口中香滑甜津的柿子。
母亲的柿子不大,而且核很多,但于我却不可取代。无论外面多么繁华醒目,我留恋的依然还是那个盛夏清凉的小院:母亲的絮叨、大家庭的嘈杂、光溜溜的树干、爬光滑了的院墙…….还有那手持竹篙的蹒跚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