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走在人潮中，晃动的人群，身边的人都在急忙着他们的路，那些一如人生的遂道，谁都得往里挤，他突然感觉，也许，那个网上自称妖的女子。就在身边，陌生人群里的任意一个。
　　 商店门走着许多年轻女孩，个个精致的妆容，任人欣赏。妖，在网上常常深夜出现，她在网上应是个无业游民，他喜欢妖散淡的样子。或许，有一天，也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想，如果她在，妖可以一眼就认出他。一个固守自己的生活方式的男人，穿插棉布衬衫，不喜欢白袜子，不喜欢香水，喜欢喝水的人，或许，她正在某个角落发笑，暗暗发笑。
　　 因为留心，他才会注意到那个女孩。每个早上，都和他站在同一样站台，等不同方向的车，和他一样神情冷淡，还有一点慵懒。蓝碎花棉布衬衣，纯白棉布长裙，瘦瘦的手腕上系着一条蓝色丝带，斜挎白色背包，头发浓密披肩，一双麻编凉鞋，看起来很清凉。神情冷漠疏离，他想，那个薄丝带应是遮某种瑕疵。
　　 有时候，他想，他应该前去，对她说，妖，喝水吧。如果是她，她会安静而冷漠地抬起头看她，用她惯有的冷淡笑容。假如不是她，那么她会扭过脸去。
　　 然而，他想留出更多时间看她，悠闲笃定的。这个游戏，也许他可以控制所谓的结局。
　　 已记不清是哪一夜哪一日在网上邂逅她。一大堆的中文字里，妖妖娆娆，应该是妖娆，他叫她妖。他一直这样走着，想着他们聊天的内容。
　　 就这样走着，也许她会随时出现，有的游戏一开始便很容易沉沦。他找不到原因，是游戏的本身还是那些只有他们之间的秘密。
　　 那个周末，凌晨三点，失眠的感觉让他莫名奇妙地疯狂。他在听梁祝小提琴协奏曲，那个古老的爱情一幕，他本来是不喜欢这些缠绵的故事，那一刻却莫名地喜欢。音乐，如一丝丝线，缠绕着心，直到感觉呼吸缺氧苍白。他轻轻双击她的名字，嗨。然后灰色的头象便亮了起来，嗨。同样简单而漫不经心的回答。
　　 他：还不睡？
　　 妖：嗯。
　　 他：失眠的触角开始接近，会谋杀我。
　　 妖：他只需两根丝线。一根给你思想，一根给你自杀。
　　 他：是吗？呵呵。
　　 妖：嘿嘿。
　　 就这样开始。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漫不经心地聊了许久。中途他们休息几分钟，他去倒白开水，那种他极喜欢的饮料，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两眼看着屏幕她的头象。他站起来，拉开窗帘，然后又重新开始。原来，对话可以象下棋一样，是需要思考与对手的。势均力敌才能维持着那种趣味与暧昧。
　　 他们继续着晦涩而简单的交谈。天色微白的时候，她说他得去睡觉，他们没有相约何时再聊。
　　 他洗澡的时候，探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其实，他最害怕是被寂寞侵袭，那种谋杀式的接近。在现实的人群中，他的视线穿越钢筋水泥的楼群间的狭长灰暗的天空。脑子里时常是一片空白。
　　 （二）
　　 每天早上，他坐公车到公司，在公车站买一杯豆浆，然后，在等车的间隙把它喝完。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他总会不太习惯那种突然的光亮和粉尘的味道，总会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明亮的太阳光让人感觉一种如生活的局促，他是个阴暗的人，不太习惯大街上到处是尘土和物质的味道。
　　 他：我是一个阴暗的人。
　　 妖：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喜欢穿棉布衬衫的男人，你不喜欢用手绢，你不喜欢穿白色丝袜子，你不喜欢香水，你还不喜欢太阳的味道，你把水当饭一样的喝。你一定很瘦很瘦。
　　 他：呵呵，有没有你不知道的，我在想，有一样你一定不知道。
　　 妖：呵，是吗？我不太想知道。
　　 走出地铁后，他要经过一个街心花园，那里有一大片梧桐树。是他眼中最温情的地方，走进公司，等电电梯时，他会低头轻轻呼吸残留在肩上的花朵清香。衣服上常常会有细小的白色花瓣。他常把它们摘下来咀嚼着。
　　 那天，在电梯内，芯问他说，他们有味道吗？他们是同事，但不在一个部门，他冷漠地看着芯。他说，应该和你的嘴唇一样的味道吧。芯惊呆了一下，然后他们大笑。
　　 妖应是一个喜欢喝水的女孩，喜欢穿白棉布裙子，穿着球鞋但不穿袜子，头发很长，眼睛明亮漆黑，不化妆，十三岁暗恋上同班一个男生。高中时，喜欢的男人是马雅可夫斯基那位前苏联诗人。中途他结了个电话，是芯的。随之便匆匆下线。
　　 深夜，他又与妖在网上相遇，他说，出来见一面好不？我们去吃你喜欢的冰激凌，你说的南京路的伊林雨那一家。他一直相信他们在同一个城市，她总会说喜欢厦门的安静，喜欢在鼓浪屿吹风，她常常在等待，有一种说不清的欲望，很想突然往下跳，然后，随波涛而翻，再奋力向沙滩爬上，她说，喜欢这种恐惧与绝望的感觉。
　　 她会问他，你喜欢看海吗？大海是情女不小心掉落的一滴眼泪。他在笑她的想象力，不过，有一丝丝疼惜。
　　 她结着前次没说完的话题
　　 妖：你知道马雅可夫斯基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知。
　　 妖：4月14日，开枪自杀。
　　 他：嗯
　　 妖：然后他的头盖掀飞。
　　 他：惨烈。
　　 妖：应是他喜欢的方式吧。
　　 他：你喜欢他的方式？
　　 妖：呵呵。我常常想，人应如何决绝地处理自己。但，生活已经把我折磨的半死不活了。
　　 他：嗯，阴暗的人便是这样的吧。
　　 妖：呵呵，也许。
　　 其实，他不能确定有这样的女孩子的存在。他是在网上认只她的，没见过她的样子，在现实生活中，应没有这么有趣的女子。她的想法与聊天方式，有时让他怀疑她是个男人，但，她又是可爱的，这样的聊天方式，他很喜欢
　　 （三）
　　 他很清楚，妖不会轻易地答应出来和他见面。
　　 网络是接近陌生人的最安全的方式，他和许多的女网友见面，有些吃了一顿就散了，再没有见过，也有例外的，交往几个月，持续几个月的恋情便自然地终结。那是一种猎手般的好奇，与征服的欲望，经过后，才知它的残酷。
　　 他似乎沉寂了很长时间，一如一个暴食的人，他的胃突然地空虚。
　　 他只是问她，没有抱任何期望。
　　 聊天的时候，他光着脚，盘坐在椅子上，有时会抱着一个蓝色碎花抱枕。中途会去倒一杯水或煮一壶咖啡。常常在做这些东西的时候，碰痛自己。
　　 凌晨的时候，他们下网，照例的动作，键入Quit，这是他温暖的一刻，这种感觉美好而让他沉沦，但他又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清楚地知道，网络与现实的差异，可他又清醒地投入网络的虚拟和情缘的迷离中。
　　 下班的时候，走在路上，他开始想念妖，想着深夜对谈时的美丽细节，她的邪气和聪慧的思维，还有妖气的腔调，那些晦涩的对话，他未曾遇见过这样的女孩。
　　 妖：你有过初恋吗？还记得不？
　　 他：记得
　　 妖：还记得和她接吻做爱的情形吗？
　　 他：嗯，她的泪水划过我的指尖，很暖，我，心疼。
　　 妖：如此，你的手指和心从此便失去了柔暖亦失去贞节。
　　 他：呵呵，为何问这个问题？
　　 妖：想知道。
　　 他：也许有吧，或许还残余不多，我感觉它们也在腐烂。
　　 妖：你的心里是否还存在着爱。这样的人，比平常的人要不快乐很多。
　　 他：嗯。你呢，也是如此？
　　 妖：也许吧。
　　 （四）
　　 周末的时候，公司聚会。在酒巴里，芯过来坐在他的而前，微笑地。然后，他们跳了舞。芯说，还记得我的唇吗？在阴暗里笑着，他抱她的时候，发现芯已经醉了。他把芯送回家。
　　 已经是午夜，在狭小的公寓里，芯再次抬起脸问静静地狠狠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芯，然后，突然把她推到电梯门上，粗暴地亲吻她。她轻声地呢喃着。她的口红开始颓败，象黑暗中的被摘落的花，无法自控。
　　 他们疯狂地撕裂夜的宁静，最后，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陷入沉睡。然后他在芯的凝视中醒来，他们再次撕裂着，芯疼痛并快乐低语，他听不清芯在说着什么。她的脸上，温柔而凄艳。
　　 顶起芯的下巴。告诉我，你不会爱上我。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麻木的让人心颤。她羞耻又温柔地抬起如花的脸。我不会带给你麻烦，你是自由的。泪从眼角滑落，他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黑暗中泪的温度超出了他的记忆。
　　 清晨上班的路上，他习惯地低着头喝他的豆浆。站台前，一个身影超过他，飞身奔向马路，尖叫声与呼喊声在空气中滞凝。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一柱鲜红的血喷射而出，一只苍白的手，软软地摊在地上。
　　 他挤在人群中，那个女孩也在人群中，远远地站在那里若无其事。他的脑子有片刻空白，胃有着空虚而灼烧的痛感，阳光，刺眼的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转身的时候，想起深夜时，他和妖刚说过生命的末日，也许，今生，他们谁也见不到谁。
　　 中午的时候，他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屋里，看到那个女子，他们的眼神有片刻交集。然后，那个女子朝他的方向走来。他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等女孩向自己走来，想着，她应是那个妖，或者，是象极了妖。妖，喝杯咖啡吧。女孩那天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手腕上一条白色的丝带，没有化妆，嘴角有一颗小小看不太明显的红痣。
　　 她抬起脸看着，没有笑。我的明字叫果儿。她的声音有些低沉而沙哑，寂静的感觉。
　　 他们在那间叫着淋漓的咖啡屋里，他说，那个男人肯定死了。果儿淡淡地用手指抚摸着白色瓷杯子。死亡，很平常，也许他只是厌倦，他如果挨过那一时，或者也和我们一样在喝咖啡。果儿的声音冷得让人发颤。
　　 她是个独特的女孩，脸上惯有的冷漠，话非常少。有时，他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指尖上，轻轻抚摸指甲，她便会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时日，他们一起去许多地方。他有好久没这样快乐轻松过，有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看着果儿又象是妖。一如从云落到地上，又从地上飞去空中。
　　 他带果儿去很多地方，所有对网上妖说过的地方，他们在鼓浪屿吹着海风，吃着冰激林，阴暗的光线下看着她的嘴角那颗小小的红痣，他不想轻易地吻果儿。她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人，你是个很自私的男人，你知道不？
　　 他想，也许自己是真的自私。自私的男人才会三十多年来如一日地穿着棉布衬衫，不太喜欢这个世界，身边的所有，都远远不符合自己的梦想。
　　 （五）
　　 那日，他在网上又遇见妖，他想起那个车前那个女孩的洁白手指，还有那条蓝色丝带，其实，他很想知那条被丝带遮去伤痕的疤是因何而来。
　　 他：你会和我见面吗？如果明天是末日？
　　 妖：不会。
　　 他：能说否？
　　 妖：也许我们每天都在擦肩而过，或者，我们一生都不会谋面，但，感觉却它持一些神秘方式，而很多游戏需要规则。
　　 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然后在凌晨的时候各自说晚安。
　　 还是第二日的豆浆与低头走路。也会在公司碰到芯，然后二人只是点头。
　　 每个周末，如果芯打电话给，他便会去芯的公寓。芯很清楚他们的现状，他们是彼此寂寞和欲望的填充，这个城市的节奏已经让人很窒息了，或许，疼与快感，多少会让人有一点点的感觉。他们随时可以分开。
　　 芯给他做饭，有时半夜醒来，看着身边这个熟睡的男人，他脸是英俊的，那些冷漠在深睡时，显得温情了许多。像一个温顺的孩子。男人总会在吃饭的瞬间回到他们人性美丽而脆弱的一面，芯，轻抚他，她知道，他们的身体缠的越紧，灵魂会飞得更远。芯总会想起他咀嚼梧桐花的样子，他的身上，散发着淡而流离的花香，忧郁的眼让芯觉得自己走不进他，当女人有这样感觉的时候，一定是会爱他，芯也一样。
　　 芯发现，自己无法选择坚强。试着问他，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芯看到他的眼是冷漠的，他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芯娇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手。如果有了呢。他一动不动地说，你说过不给我麻烦。
　　 果儿。公车站前，他轻声叫她。看着果儿的侧脸，有着瞬间的温柔表情。在这个车站前，公车的声音远远的消失，他相信，这是他们玩得一个游戏，只不过现在的游戏控制角色开始转变罢了，如果她承认她是妖，那她就是，如果她不承认，至少，她还是果儿。
　　 深夜里，他对着显示器，听着自己手指敲键盘的声音，孤独的感觉在血液的脉管里翻涌，妖的语言一句一句地出现，又一句句地消失，似乎，随时是世界末日。
　　 然后的聊天里，他们开始吻安，她说，好好的，要听话，然后ＱＵＩＴ键，一切终止。这样的情形一直在网上到晚上。
　　 果儿是个触手可及的女孩，但他有一份暇想在她身上，爱情也许不过是某种暇想吧。使他能暂时忘了自己在芯身上的欲望，那些让人无耻的欲望。他说，他想在一间咖啡里喝着开水，看着形色的人群，夜色沉静而迷乱，是他喜欢的时段。漂亮的女子独在一个角落抽烟，咖啡的味道和着抽味还有香水味交织在一起，而他，不用融入他们，这是个无止境的感觉，可以让他深陷不起。然后，白天可以深睡不起，与日光隔绝。可是现实不容许他这样散淡而怪异的生活，他每天必顶着阳光在钢筋水泥的通道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