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郜头吃过早饭，正蹲在自己“山头留门”的小屋前抽烟，远远瞥见一个胖胖的人影晃荡过来。老郜头想，莫不是村治安主任胖三那小子？走近了，果然就是胖三这小子。
　　 “稀客呀，我的大主任！”
　　 老郜头赶紧进屋，搬出个缺胳膊少腿的破板凳让胖三坐。胖三尽管经常和老郜头打交道，但亲自上门找他这个糟老头子还是第一次。
　　 “主任，来，抽颗赖烟。”老郜头从瘪了的烟盒里抠出一支烟，让胖三抽。胖三没接，反过来掏出自己兜里的烟让老郜头：“郜大爷，来尝尝我的烟，这一颗能买你一盒呢。”
　　 老郜头接了，问胖三：“主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胖三哈哈一笑，说：“郜大爷，您就别转词儿了，再转把我就转晕了。今我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和您杀两盘。”
　　 “中中，我愿奉陪。”老郜头不但爱转词儿，还是个象棋迷，一听有人找上门来杀两盘，就啥也不顾了。“我说歇一会儿进城还去喝茶哩，你这一来今就不去了。”
　　 老郜头说的喝茶，是指去县上告状。
　　 听老郜头说，解放前他曾跟随叶剑英的部队打过仗，后来失散了。解放后，他找过以前的部队，还给叶帅写过信，听说叶帅也给他回过信，不知道卡在哪里没到他手上。他追查了几十年，也没追查出下落来，再找以前的部队和战友，也都不知去向。
　　 老郜头腿部负过伤，一到天阴就隐隐作痛，这是他当兵打仗的唯一证据。和部队失散后，他回老家务农，一生没娶妻成家。年轻时有的是力气，没想过麻烦政府，年老了，就想让政府给自己点生活补助，好安度晚年。找当地政府，当地政府推脱年代已久，无法解决，他就每年攒上几百块钱，去北京上访一趟。后来，北京给他写了介绍信，让他回当地解决。
　　 此后，老郜头就拿上这封信，隔三岔五骑车去县里一趟。去县里次数多了，县领导都躲着他行，没人搭他的茬，没人搭茬，他就嚷嚷要到省里市里去告。但有一点，他进到哪个部门，哪个部门随他嚷嚷，都不惹他。不但不惹他，还好烟好茶招待他，有好烟好茶伺候，他往往一坐就是小半天。所以，村里人一见他进城，就打趣说：“郜大爷，您又进城喝茶去啦？”
　　 老郜头把象棋兜出来，在门前的葡萄架下和胖三摆开了阵势。在村里，老郜头是有名的臭棋，前十几步走得有板有眼，很有章法，一到关键时刻就乱了阵脚，让人家一步将到死角。胖三呢，是有名的赖棋，好悔棋不说，有时趁人不注意，拎起马就直踏过去，架起炮会改变方向。
　　 胖三先架起当门炮，老郜头赶紧来个马来跳。刚下两步，胖三举起的棋子停住了，笑眯眯对老郜头说：“郜大爷，今个咱爷儿俩杀够十盘，谁输了，谁晌午可要管饭噢！”
　　 老郜头嘴很硬，说：“小子耶，这饭你是管定了！”
　　 快到晌午时，两人撕杀了九盘。老郜头赢四输五，胖三赢五输四。就看最后一盘老郜头能不能扳回来了。
　　 这时，从远处又晃荡过来一个人，是村里的文书。村文书大老远就扯喉咙喊：“主任——人走啦，你还不赶紧撤！”
　　 老郜头没弄明白，拽住胖三不让走，说：“下完这一盘，咱决定个胜负。”
　　 “再下，你输了还得管我饭呢，郜大爷您就省了吧！”说着，胖三挣脱老郜头的手，一溜烟跑了。
　　 这边，老郜头隐隐听到文书对胖三说：“省里的领导走了……还陪他下球个啥……书记让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