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山上那朵美丽的莲花
1.
莲花嫂子嫁给梁子哥觉得特委屈,深感后悔。可日子就在莲花嫂子的委屈和后悔中一天天过去了,一直到莲花嫂子年过半百,梁子哥五十又五。莲花嫂子感叹着:这辈子完了,完了,这辈子我莲花被两个男人毁了。
梁子哥那人其实乍一看,就是一副官相:个头一米七八左右,白净的圆盘脸奶嘟嘟的,天庭饱满。眼是那种水汪汪的像女人似的大眼,鼻梁高挺,就是鼻头有点偏大,但不影响全局。美玉嘛,就得点瑕疵点缀点缀。嘴唇红润稍薄宽大,属能说会道型的,配着那张大脸再合适不过了。莲花嫂子当初就是被这副官相给弄迷糊了。
莲花嫂子这一辈人中,村里就属莲花嫂子文化层次高,上过初中。那时的初中生,特别是女初中生,比现在的大专生都吃香。现在的大专生可谓是多如牛毛,而那时的女初中生却凤毛麟角。莲花嫂子娘家姊妹多,因家境贫寒被迫退学,被迫嫁人。第一任夫家离家很近,站在娘家门口,就能看见夫家,仿佛触手可及。可是从这个家到那个家,还得半晌走,路也弯曲沟也深啊。开始了新婚生活的莲花嫂子,同时也开始了一场噩梦。在莲花嫂子眼里,丈夫就是头野兽。他不但对莲花嫂子实施着家庭暴力,同时还附带着实施性虐待。稍微不顺心,就对莲花嫂子拳打脚踢。有时打得没道没理,就像要吸一根烟要喝一口茶似的,而娘家那边听到了莲花嫂子惨烈的喊叫却无动于衷。有一次,兄弟实在忍不住了,操起根棍说:“我收拾那畜生去!”可被母亲拦住了,母亲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自个的罪让她自个儿受去。那小子是村干部,是村霸,咱惹不起。”兄弟就焉了下来,蹲在墙根,叹着气怒视对面那雾腾腾的院落。这时,院落里已悄然无声。丈夫的性欲极其旺盛,晚上干,白天也干。不论莲花嫂子在哪里,在干什么,只要鸡巴硬了,就抓住莲花嫂子剥了个精光。天热倒还罢了,春寒秋凉东风裂的时候,可怜的莲花嫂子常常就一丝不挂地被丈夫在院里,在厨房,甚至在茅房里,又是啃又是咬又是搓又是弄的。莲花嫂子觉得,这事比家庭暴力还难以承受。
一天,莲花嫂子看丈夫还算正常,有些和颜悦色,就斗胆丢出一句:“我要和你离婚。”
丈夫一巴掌搧过来:“离你个头!”
莲花嫂子捂住脸,泪水在眼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她望着眼前变得凶神恶煞般的丈夫,望着她的男人心如死灰,哭有什么用呢?
丈夫扑过来,撕扯着她的衣裳。很快,莲花嫂子健康优美的的胴体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直挺挺的奶子上还残留着被啃过被咬过的紫痕。丈夫又成了一头野兽,一边喘气一边说:“老子弄死你,看你还敢说离婚两个字不!”
莲花从此再没有提离婚两个字。她不是不敢提,只是不想提。提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她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逃出去,逃得远远的。丈夫不在的时候,莲花嫂子有时会坐在门上,望着对面的娘家,她在心里说:妈,我要走了,你保重。望着一座挨着一座青翠的山峰层峦叠嶂,她在心里说:我要走了,我的故乡。
莲花嫂子真的走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走了。那晚,丈夫喝醉了,睡得死死的。莲花嫂子取出早就收拾好的包袱,离开了。在自家门上,她对着娘家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莲花嫂子就这样走了,留下了年迈的父母,留下了带给她噩梦的丈夫,留下了还不到一岁的女儿瑶瑶,留下了生她养她的故乡。可莲花嫂子不得不走,不能不走,那个家是个家吗?
莲花嫂子漫无目标地走着,走得口干唇裂,走得两腿酸痛。终于在一天走出了大山,眼前一片开阔,路是路,田是田的,莲花嫂子像孩子一样东张西望。他回过头望了望,一座座山静静地默默地伫立着,似乎在为她送行。此时山里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年迈的父母会不会伤心?年幼的女儿会不会啼哭?暴戾的丈夫会不会后悔?可这一切,已经跟莲花嫂子没关系了,她不会后悔,不会回头。她看好了方向,顺着一条大路走,顺着山的反方向走。实在走不动了,便靠着一棵大树休息,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窝窝头啃着。啃了几口,从背上取下水壶,拧开盖准备喝水。可水壶里已经没水了,她却忘了,拿着空水壶用力地摇着,能摇出水吗?她为自己的动作感到可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难过。可嘴唇生疼生疼的,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她靠着树,闭上了眼睛。她本来是不想睡的,只是要休息一会儿,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脑子里钻进了一阵嘈杂声,像是许多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而且都是高喉咙粗嗓子的男人。接着,她就看到自己被一群男人围着,一个个都瞪着野兽样的眼睛瞅着羔羊一样的她。猛地,她发现那些男人中,出现了她的丈夫狰狞可怖的脸。只见丈夫扒开人群,伸出一双魔爪就朝她扑了过来。她惊呼一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迅速地站起来,迅速地躲在树背后。她知道自己是靠着树睡着的,尽管她还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丈夫追来了,还是遇到了坏人?她终于看清了,眼前是几个拉着架子车的男人,大多在四十岁左右。此时,架子车丢在路边,男人们正围在一起看着莲花嫂子,像她看他们一样好奇。
“姑娘,咋一个人在这儿呢?”一个男人问,声音温柔而浑厚,嘴里叼着个烟锅,吐字就有些不清。
莲花嫂子没说话。
“回去吧,这路可不是姑娘家走的。”那人又说。
莲花嫂子望着那些人,觉得他们不像是坏人,坏人脸上都刻着字呢。尽管他们说话和莲花嫂子口音有所不同,但莲花嫂子听得懂。她忽然有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让她从树背后走出来,走到这些人面前,“扑通”跪了下来说:“大叔,我没家,什么都没有,你们带我走吧。”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叼烟锅的男人说。
“叫你别管别管,你看,管了个麻达。”另一个男人说。
“大叔,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把我带走就行,带到你们那儿,离开这儿就行,我决不给你们添麻烦。”莲花嫂子已决意非得跟他们走不可了。
叼烟锅的男人拉着另外几个男人去旁边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过来说:“姑娘,瞧着你可怜,这样求着我们,起来吧,跟我们走。我们那地方穷,到了那儿可别后悔。”
莲花嫂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我不嫌,放心吧,大叔。”
莲花嫂子就跟着这些个来山里换粮的男人走了,一直走到梁子身边。
那个叼烟锅的男人,是梁子的哥。
2.
梁子和莲花嫂子的前夫相比,前夫太特殊,梁子太普通。莲花嫂子觉得,自己的两个丈夫,就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梁子除了一日三餐啥都不想,属于随大流的那种,说严重一点就是得过且过,对莲花嫂子倒是百依百顺。家庭暴力和性虐待对梁子来说完全就是天方夜谭。莲花嫂子对梁子说起前夫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时,梁子说:“那还是人干的事吗?”莲花嫂子说:“他不但是人,而且还就是干了。你会这样对我吗?”梁子说:“我可不,不那么干。”莲花嫂子说:“你要是那样,我一刀捅了你。”梁子哆嗦着嘴唇说:“莲花,你……你别吓我,我穷……穷家穷舍的,娶个媳妇……也……也不容易,你……你就放心吧。”莲花嫂子看着梁子那熊样,有些欣慰也有些忧伤。可梁子还是有特色的。梁子好坏也是个高小毕业,总爱在人堆里显摆,不失时机地插话。说的话叫人听起来思维有些混乱,和别人正谈论的内容还有些相悖,就时不时地让人家当做笑柄。也不知梁子这样到底是幽默风趣还是神经错乱,久而久之,就被人们送了个外号——瓜梁子。
为此,莲花嫂子还对梁子进行过一次政治教育。她说:“以后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不要让人家再笑了。让人家叫你瓜梁子,我也跟着丢人。”
梁子说:“怕啥呢,他们说我瓜,我看他们比我还瓜。我也是念过书的,不信你问我哥去。”
莲花嫂子说:“我问个屁!念过几天书,咋没见你坐办公室去?我也没说你没念过书,那你说几个成语我听听。”
梁子歪着头,瞪着大眼冥思苦想:成语,成语,千山万水,山清水秀。是成语不?
莲花嫂子又气又笑,恼道:“我就知道你黔驴技穷了,再问你,老子、孔子、孟子知道是谁不?”
梁子想了想说:“弟兄三个是吧,老子最大,老子老子老了嘛。”
莲花嫂子骂道:“你放你娘的狗屁。相信你也不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谁说的,是啥意思?”
梁子说:“知道那有啥用,反正是古文,我知道古文里有之乎者也几个字。”
莲花嫂子被梁子气得不行,扬手要打,梁子跑了。
政治教育以失败而告终,梁子照旧那样。可梁子从此也对莲花嫂子更是敬而畏之,他觉得,莲花就是比自己肚里的墨水多,他和莲花嫂子念的书比起来,就是几天和几年的差别。
莲花嫂子想起梁子哥,想起现在这个家,想起原来那个家,想起家乡的山高水长,想起自己的骨血瑶瑶一天天长大的模糊的面容,就会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日子在一声声的叹气声里过去了,在一回回对亲人的思念中过去了。一晃儿,莲花嫂子五十岁了。
莲花嫂子在四十五岁那年,拉着梁子,领着儿子阿雄进了趟山里,回了趟娘家。莲花嫂子回家的路,已不是当初离家的路。路变了,山也变了,莲花嫂子差点就找不到了家。可她还是细细地询问着,细心地辨别着,她一定要找到家。就像当初他一定要离开家一样。莲花嫂子本来就是一个执着倔强的人,一个敢于抗争不屈服命运的人。人,怎能没有根呢?莲花嫂子的根在哪里?在那绵延的山上,她就是从那绵延的山上走出来的一朵莲花。
终于找到家的时候,家和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已判若两家。莲花嫂子掀开虚掩的门,惊起了门口或卧或站的几只鸡,鸡们“咯咯”叫着或扑出门或跑进院里。院中的葡萄架下,一个男人正在编竹筐,一个女人正在一旁打下手。两口子说说笑笑,温情四溢。意外来访的客人让两口子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定定地望着三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
莲花嫂子此时已热泪盈眶,望着这个肯定是自己兄弟的男人说:“兄弟,我是莲花。”
被称作兄弟的男人心里颤动了一下,接着就激动不停地颤动,他哆嗦着嘴唇,一步一步走过来,边走边说:“姐,你是莲花姐,莲花姐你回来了。”
莲花和兄弟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膀。弟媳、梁子、阿雄看着抱在一起的姐弟俩,会心地笑着,不时地用手抹着难以制止的热泪。从兄弟口中,莲花嫂子知道了父母都已去世,妹妹们都已远嫁,而自己的前夫竟未再娶。前夫继续在村里胡作非为欺男霸女,他在这些行为过程中,得到了惩罚,被人打断了腿。现在和女儿瑶瑶相依为命。
莲花嫂子再次走进前夫家中,没有看到多大的变化。她强压着愤怒克制着激动,和梁子、阿雄及兄弟迈进了洞开的门。一个拄拐的瘸腿男人一瘸一拐正从房间走出来,走到院中,望着他们,一脸孤疑,一脸冷峻:“你们找谁?”
莲花嫂子咬着牙,一字一句说:“我来看我的女儿。”
男人哆嗦了一下,差点扔了拐杖,脸也“唰”地白了:“你……你……你还敢回来!”
“我来看我的女儿。”莲花嫂子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哼,你胆子还挺大!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走!我要告你,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男人照旧狮子一样吼起来,却没有了以前的威严,变成了可怜的挣扎。
“哼,我告诉你,咱两本来就没领结婚证,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那腿还想再断一回吗?”攥着拳头的兄弟被莲花嫂子拦住了,她冷笑着回敬着这个已经不自量力的男人。
男人怔了怔,忽然扔下拐杖,“扑通”就跪了下来,眼里已没有了冷峻,依然蓄满了泪水。他望着森然冷漠的莲花嫂子说:“莲花,你回来吧,我对不起你。我不再那样对你了,你回来吧。”
“晚了,来不及了。”莲花嫂子指着梁子和阿雄说,“这是我现在的丈夫和儿子。”此时,一个女孩,一个和莲花相像的女孩,背着盛满青草的竹筐走进院中,望着这一切,沉默坚定而冷酷。
男人看见了,为自己狼狈的样子有些难堪,他艰难地站起来,冲着姑娘说:“瑶瑶,回来了。”
背向姑娘的梁子一家一齐回过头,脸上都露出了惊喜。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姑娘厉声质问。
“瑶瑶,你是瑶瑶吧?我回来看看你。”莲花嫂子说着,就向女孩走过去。
“她就是丢下你不管的那个女人。”男人说。
走到女孩跟前的莲花嫂子伸出双手,要抱住日思夜想的女儿,可女孩躲开了,女孩取下肩上的竹筐,放在门边,低着头看着那筐绿绿的草。女孩觉得,只有这绿绿的草,还有那青青的山,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伙伴,最亲近的人。她就看着那筐草说:“你走吧,我现在很好。”
莲花嫂子两眼的泪水伴着瑶瑶冰冷的话语潸潸而下,奔流不止。莲花嫂子说:“瑶瑶,我对不起你,可当年我不得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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