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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联盟★小说』未雨绸缪


作者:刈点水 童生,90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20发表时间:2012-09-22 18:03:37
摘要:西风冷……

“咱咋就摊不上这好事哩?”
   “甚事?”
   “柠条梁征迁”,苏布乃哧溜了一大口,烟锅脑儿在爬满“流动补胎”、“自动麻将”以及龙走凤舞的一长串电话号码等字眼的活动板房上磕了磕,“听说一个人分几十万!”
   瞿新延头抵着板房,眯缝着眼睛“哦”了一声算是应和。很快,他大概想到了些什么,浑身一激灵,诧异地问:“你是说柠条梁?”
   “柠条梁。整个村都要征去哩!”
   柠条梁是瞿新延的老家,他爷爷瞿老九就葬在村中的坟场里。那会赶着年代不景气,村中闹饥荒,瞿家举家向东挪了挪,就挪到了现在的村中。现在,站在西沙的最高处,还能隐隐绰绰地看到插在柠条梁村中白杨树的影子。
   “真的?”瞿新延干涩的两只眼窝子啪嗒啪嗒地跳跃着。
   “俺二女子就在柠条梁邻村嘛!”
   “哦?哦——嗯”,瞿新延不太舒展地站了起来,一只手顺势捂在了肚子上,“肚子闹腾,回去吃两片氟哌酸呀。”
  
   午后的西北风被两山夹一村的地域特点生硬地拉成了正西风,于是顺其自然地携带着些西边毛乌素边缘的沙子噼里啪啦地甩进村庄。
   苏布乃打了个大喷嚏,“啊嚏——”,他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强劲的西风裹走了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楚。
   几分钟后,瞿新延开着小轿车,拐了几拐,拐上了村里的大路。不知是路不平坦,也或车子烧机油,排气管中灌出一溜一溜的黑烟。
   “新延,阳婆都快落哩,你这是上哪去?”苏布乃站在路边,扯着嗓子喊。
   瞿新延的车子开过苏布乃五六米后,慢慢停了下来,他脑袋伸出了驾驶室,回答苏布乃的问题。
   “氟哌酸不顶事,我到城里输点液去。”瞿新延是这样说的。
   风似乎大了一些。瞿新延油门一踩,“日”地一声向西边的公路上奔去。苏布乃又看了看风刮来的方向,“这沙刮得!”
  
   瞿新延是在天拉下黑布之前赶到柠条梁的,他并没有急着去村里,而是先拐到了他爷爷的坟场里。那是一个最不起眼,也很扎眼的坟墓。隐匿在别家饱满且整齐的坟墓丛中,像是大地稍不舒坦,轻轻地弓了弓腰后叠出的一个褶子。若不是立了一块风雨侵蚀后遍体鳞伤的石块以及掉了两个字,还有一个模糊的“九”字的提醒,几乎放大镜也无济于事了。石块周围密密匝匝地长着些野沙棘,松软的地面上嵌着兔子粪、鹊鸟毛,它们就那样装点着瞿老九憋下去的黄土堆。
   瞿新延认真地巡视了几遍坟场,他说:“正好!”便起身去了村里。
  
   村口的白杨树下蹲着些老汉后生,说着些三三四四。瞿新延热情地给他们发了纸烟、打着火机。
   “咱这要征地哩?”瞿新延尽量表现得不算生分,咧着嘴着就树下的老少爷们身边盘腿而坐。
   “你是哪个?”一个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问。
   “哈哈,我们是本家哩!”瞿新延正了正身说:“我爷爷叫瞿古墨,他的坟还在这哩。”
   “哦——”蹲在树下的一群人又“哦”了一声,相互看了看,七八颗脑袋两三颗向左,四五颗向右,齐声“哦——”
   “没听说有这个事呀?”一个年轻些的后生说:“没有,没有。”说完,他看了看树下鸦雀无声的另一些人。
   瞿新延是使了很大的劲才站起来的,他觉得一瞬间他的底盘无比沉重,那股劲直憋到脸蛋和脑门上,晕头转向也失魂落魄地走向他的小轿车。
   一群孩子围在小轿车旁嬉戏。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看瞿新延走了过来,兴奋地蹦了蹦。
   “你的车还好看的。我爸爸说等过些天征地分到钱了也买车。嗯,就买你这样的。”
   “我也要我爸爸买一辆。”一个齐刘海儿的小姑娘不甘示弱,
   小男不屑地说:“咦——你吹牛!你爸爸才不会给你买。”
   小女孩委屈地跑向白杨树下刚才那个回答了瞿新延问题的年轻后生,眨巴着清澈的眸子责怨地说:“爸爸,你说分了钱就买的!”
   白杨树下发出几声,“咳哼”、“咳哼”、“啊哈”,被西北风撕扯得七零八乱。
   瞿新延看了看小女孩,看了看白杨树,还有树下的那一堆人。小轿车“唧唧”两声之后,在瞿新延会意的笑声中离开了柠条梁。
  
   第三天,天还未通明,六辆车就驶入柠条梁。瞿新延开路,水泥车助威,石子车压后,像极了一个开往战场、杀气腾腾的队伍,它们直接进入村中的坟场。
   瞿新延还没有拉开阵势,村里的本家便一拥而来。
   “哎你这后生!”
   “你爷爷的坟不是已经招魂到你们村了嘛?”
   “你大兴土木!你有问过我们的意见?这不是开玩笑!咋能说动就动!”
   瞿新延的脸上就绽了几朵笑容。“魂招过去了,骨头还在嘛。”
   这时一个年轻后生说:“估计你想得不是这么简单哩!你们离开柠条梁都几十年了,这里连一块毛草地都没有。你今天这阵势,说不过去。”
   瞿新延对年轻后生说,“你看,我爷爷就剩一块破石头了,连个黄土堆都没有。”
   年轻后生说:“你不安好心!”
   还有人提出了词正腔圆的抗议,到底瞿新延用对爷爷的厚爱说服了柠条梁的一伙人,他们一致认为,可以和活人斗,但不能和早已风干的瞿老九斗。
   除草、平地、诵经、换碑,只一天的时间,瞿老九的墓便鹤立鸡群,突兀兀地矗立在柠条梁的坟场里。
   瞿新延对这一次行动是满意的,尤其是那一块碑,即便是五十米开外,那两行渗着黑墨的碑文还是真真切切。
  
   瞿新延是哼着山曲儿走进村中的活动板房的。他出发前仔仔细细地拾掇了一下自己,他让趴在头顶上稀稀拉拉的几撮头发一水儿整齐地偏向右脑门。这样一来,整个人倒显得精神了许多。
   “嘿——精神不错么?发财了?”一个问。
   “嗨,发啥的财嘛!”
   “走桃花运了!”另一个说。
   “反正是心里舒坦,走啥运都行。”瞿新延提了提衣领,“今天咱卯足劲抹抹这玩意。西风——”
   “看把你日能的!杠!”
   瞿新延隔几天便去一次柠条梁。他再去柠条梁时,就没必要到白杨树下给那帮人发烟点火了。每一次去,柠条梁的那片坟场都是风平浪静,连一只野兔子都没有邂逅过。后来瞿新延干脆就不去了,他给自己打气,说那是一块神圣的墓地,即使谁再大胆,也不敢偷偷地掘他爷爷的坟。
   “总有人会主动来找我的”,他说。
  
   苏布乃的儿女子是一个月后来的,路过村口的活动板房时,她好奇地进去转了转。
   “嘿,你们清闲得很哩!”
   “无事不就生非嘛!苏琴这一结婚就变俊哩,瞧那脸蛋蛋、小嘴嘴。”
   苏琴笑着捶了二虎两拳头,“啊呀,你还是没个正形!”
   瞿新延没有说话,苏琴出去时他跟了出去,相跟着往村中走。
   “新延哥不玩哩?”苏琴问。
   “嗨,不玩哩。”瞿新延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听说柠条梁征地,你们村也征吧?”
   “唉!咱们这穷山旮旯就没有那命。先前说柠条梁要征地,传的真的似的,后来人家高速公路绕开柠条梁修了。不征哩!俺们村本来就在个偏洼洼上,更不用说哩。”
   “你说甚?”瞿新延紧走了几步斜插在苏琴面前。
   “俺说咱就没那个命,柠条梁都没征,我们村更不会征。”
   瞿新延抖了抖腮帮子,急切地问:“柠条梁没征地?”
   “嗯”苏琴瞪大了眼睛看瞿新延。
   “啊!——”瞿新延瞬时脸色煞白,软塌塌地摔了下去。
   苏琴显然是被瞿新延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吓到了,赶紧蹲下,一时慌乱无神。
   瞿新延即便心跌到了万丈深渊,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把手捂在肚子上,“没事,肚子疼犯了,我回去吃氟哌酸。”
   瞿新延是被苏琴扶着回到家的,他真的病了,茶不思饭不想地在炕上窝了十几天,枯黄的脸上载满了无精打采的葱叶子。眼皮松懈了,眼睛就一衣带水地塌陷,嘴巴也毫无道理地跟着扩大。
  
   这个春天尽刮着西北风,故而它被牵引成正西风后,每一次都毫不客气地浇灌着整个村庄,好在瞿新延没有倒下,半个月后又出现在村中。
   以前瞿新延也常到活动板房,他和苏布乃,大部分时间他们两人都是局外人,或在麻将桌旁指点指点江山,或夸张地喝几声彩,除非遇着十分值得庆贺的日子,他们两人才会抹上两把,试一试身手。现在不同了,瞿新延退出了苏布乃的队伍,每天第一个去,最后一班走,屁股钉在了凳子上,任谁想伸一伸手都被拒之千里,他有他的想法。晚上回到家后,他就盘坐在炕上数钱,沉浸在有时三二十、最多二三百的喜悦中。每当这时,他心中便庆幸了几分,心门也释然地打开了。
   正如苏布乃所说“风水轮流转”,牌桌上大部分人的总体状态,往往会呈现出一种贸易逆差的现象。瞿新延就是这样的,先前捞到的流出去了,兜兜里的也毫不害羞地往外钻。如此下去,他被一日日吸得镂空,远远地看过去整个人就像一块黑软黑软的抹布,风一吹就会飘起来,但他还是执着着往活动板房跑。在他想来,上帝是公平的,甚至青睐他多一些那才合适。总之,他觉得他充满希望,一不留神又会风生水起。
  
   这天,瞿新延照例洗牌、抹牌,双眼炯炯有神,腰身板直板直,但还是拿不准走哪一张牌。
   “啊哈!”苏布乃踱进了板房。
   “一惊一乍的,这是咋了?”瞿新延烦躁的说。
   “俺看看”,苏布乃凑了过来,“走‘西风’嘛,你留着吃呀?”
   “西风。”
   “胡!七大对,翻倍!”
   瞿新延将二十块钱扔了过去,回头对苏布乃说:“快快快,到外面晒太阳去。”
   “二十块钱算啥?不要耍了,不要耍了!俺跟你说个事。”苏布乃显得很兴奋。
   “甚事?说。”瞿新延毫无兴趣。
   “西沙那要开个焦化厂,人家把地都丈量好哩,订了木橛子。”苏布乃“哈哈哈”笑了起来。
   “有我甚事?”瞿新延推了一把面前的牌,“来,洗牌。”
   “你前几年养猪的那几个圈也划进去哩!”苏布乃补充道。
   “啊?”瞿新延噌地停下搅牌的双手。
   苏布乃说:“就是怕不值钱哩!俺前些天路过时看了看,你砌的那些二分墙墙,开了好几个豁口子,风一吹就“哈啦啦”抖。”
   瞿新延陷入沉思,这个沉思显然是长了一些,等急了旁人。“快些码牌,一会天黑了!”
   “打个毬!今天这“西风”和我有仇,尽栽在这破玩意上了!”瞿新延牌一推,走出了活动板房。
   “我得赶着趟儿砌几条墙才是。”瞿新延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东山畔上那是一个谁,绵羊山羊的咩叫声中冒出几句支离破碎的信天游:
   芦花公鸡墙头上站,自给自寻下些心不安╱喝水要喝长流水,万不要喝泉眼水,怕的是泉眼水,泉眼水上龙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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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一直注意到刈点水老弟小说风格的转变,我认为这是写者所必经的探索之路,同时也是促使他走向最后成熟的过程。许多功成名就的作家转变的逻辑往往是:坚持——不满——摒弃——再不满——深度回归。相信刈点水的写作之路应该也会走这样的路线!这篇小说【未雨绸缪】的故事仍旧发生在那个我们所熟悉的小山村,只不过这个地方已经不是原始纯净的农业文明时代,尽管还保留着原先的一些痕迹,但几乎被工业化进程和城市文明吞噬殆尽。市场化,商品经济浪潮越来越使人心变得“不古”,利益驱动了“贪婪”,金钱撕开了温情脉脉,揭开了人性的贪婪和丑恶!此正如酸风眸子先生所言的:“一曲农耕文明的挽歌”!然而好在还有朴实的乡音,还有无法忘却的方言土语,还有几句“支离破碎的信天游”。就是这几句支离破碎的信天游,使忧伤痛彻心扉!可以说理想世界和现实世界始终是作者的矛盾点和碰撞点,在这一点上我想起了沈从文!推荐!【文璘】【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9223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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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文璘        2012-09-22 18:05:17
  加油,老弟。你会更出色。
寒冰在近,孤寂无边
回复1 楼        文友:刈点水        2012-09-22 20:00:58
  兄长幸苦!只要自己还喜欢小说,一定会慢慢摸索的。
2 楼        文友:素馨        2012-09-22 21:43:24
  再次品读后生的作品,感觉又不一样,姐只能说佩服。不过,相对来说,姐更喜欢原来的文章标题《西风冷》。
借用中医手段,切脉世间冷暖。
回复2 楼        文友:刈点水        2012-09-23 16:39:08
  谢谢姐再读!我试着调了一下味。
3 楼        文友:施云南        2012-09-23 19:08:56
  原来这篇文章还叫《西风冷》啊,我也很喜欢这个题目。不过,文章好,什么题目都无所谓,真是一篇好文章。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回复3 楼        文友:刈点水        2012-09-24 22:03:57
  欢迎老师阅读!起先是用《西风冷》的,后面给捣鼓了一下,就成这样了。多提建议。
4 楼        文友:铁禾        2012-09-24 23:08:37
  为自己喜欢的作品献分了,也向大家推荐和共勉。
铁禾
5 楼        文友:怡然丹水        2012-11-08 12:31:31
  这是一篇有思想;有现实意义;寓意深刻旳好作品。佩服,欣赏!
离奇故事,如何诠释,我能妙笔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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