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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连载】老才(二)

作品名称:老才      作者:亘曲      发布时间:2012-09-22 20:26:30      字数:4163

  老才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他听见哭声一片。后来才知道,他在上垚滩抱着爹的尸体昏了过去,最后是来上垚滩看戏的下河村村民把他和爹的尸体送回家的。
  老才很早就没了娘,现在又走了爹,老才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就像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感觉这来来往往披麻戴孝的人和自己无关,他们来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他已经逝去的父亲。他没有伯父叔父,舅家表亲早已不相互走动了,只有一个姑姑还嫁出了山,听爹说,自从嫁出去后就没有和家里通过信。现在,老才是真正的剩下一个人了,他看着在院子里坐着蹲着站着的人,他不由得心中生出一阵悲凉,他第一次真正想到了将来,第一次开始为自己的生活担忧发愁。
  按照老才爹活着时候的要求,老才爹埋在了二岔沟里。前年老才爹驾着的黄牛车翻倒在了二岔沟,撒了两袋麦粒。老才爹看着那顺着沟岔岔往下滚的麦粒,心里一阵阵的疼,那在平常人家,就够操办一场婚事用的了。老才爹回家后也没有提说那两袋麦子,只说了一句话:“我死后就埋在二岔沟里了”。下棺的那天,老才如僵尸般任由年长的人指挥着,摔灰盆,顶酵子罐,爬棺行孝礼,他都一一照做。但是在下棺的时候,他没有听老人们的话。他叫来了戏班子,唱起了《法门寺》。老才在坟前烧了一个纸糊的宋巧姣后就大声哭了起来,冬天的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慢慢得掩盖了地面上的一切,戏停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老才从二岔沟回到家里,突然感觉这个家已经没有了灵魂,他觉得自己需要清静,需要作出些改变。于是他拿出钱打发走了自他很小的时候一直忙活到现在的老婶子。清光光的大院子里就剩下了他和哭红眼睛的媳妇,还有靠着墙,坐在锨把子上的栓子。老才说:“栓子,你也走吧,家里暂时不需要长工了。”栓子起身看着面色苍白的老才说:“我已经把晒的土转回牛圈了,那些土够用半把个月,如果有啥我能帮忙的你就尽管言传。”说完栓子就起身,掮着铁锨走了出去。
  老才是睡了近十天的,老才的媳妇十天来每天给老才端吃端喝,一个人照看牲口,起圈垫土,十天下来,就像老了十岁。老才的媳妇叫陈香儿,也是下河村的人,娘家隔着老才家一个巷子。陈香儿长得很标致,那扯开的身体发育成了美丽的曲线,就是那补丁缀补丁的粗布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比那绸子新衣好看。只是家里穷苦没办法,香儿爹有次回家手里拿着一捆捆棉花,香儿娘看见了叹了一口气,眼泪就流了出来,只有香儿高兴的将那团雪白柔软的棉花摸了又摸,香儿不知道,这捆棉花,就是老才家提亲的聘礼。后来老才爹用两担子麦粒和半袋黄豆就定了这门亲事,将香儿娶进了家门。谁想到嫁过来后老才整日游游逛逛,不务正事,脚不沾家,以致四年来没有给老才家添下任何的人丁,直到老才爹死也没有抱上孙子。老才媳妇每天过的战战兢兢,没有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她心里是恨这个家的,但是她认命了。老才爹突然去世后,她没有那么伤心,说白了,在心底,她感觉到一种解放的感觉,一种自由的感觉。她一个人这几天苦撑着这个家,就希望老才经过这件事后能变得上进,变得有个男人样。
  那天早上,陈香儿刷洗完碗筷后,就担着两桶泔水去饮牲口,刚走进槽口,就看见老才笨拙的在一头黄牛身后,小心翼翼的,捉着铁锨起圈,生怕那健壮的蹄子突然向后踢来。谁知那头黄牛突然打了一个响鼻,吓的老才赶忙丢了铁锨往外跑,这一跑把本来安静的一圈牲口全部惊脱了。老才这狼狈样子,在旁人看来那是没出息,但香儿看着却流泪了,这是她嫁给老才后,第一次看见老才摸锨把子。
  “吆——嗯——吆——”陈香儿几声干脆的吆喝,圈里的骚动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老才跑到槽口的时候才看见了媳妇,他愣在了原地,呆呆的望着媳妇,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长时间的望着自己的媳妇,老才不由得眼泪就往外涌,现在他剩下的亲人,就只有眼前这个自己从未放在心上的女人了。陈香儿看见老才落了泪,以为是老才还在伤心为父亲伤心,她本想用手擦一下他脸上的眼泪,说些话安慰安慰,但是她的胳膊怎么也举不起来,仿佛她和老才隔着很远的距离,她怎么也够不着,喉咙里也像塞了什么东西,一阵阵的难受,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老才突然弯腰提起了放在地上的泔水桶,倒进了被牛舔的光亮的牛槽里,激起的泔水溅进了老才的嘴里,一阵咸咸的味道,多么像眼泪的味道!
  老才爹留给老才的,除了那十几亩地和自家的宅子以及一些不太多的积蓄外,还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子,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地,连草都长不高,是老才爹出钱让人开垦了出来,在那里栽的树苗子,现在那里最小的树也有十年了,几乎成了一片森林,特别一到夏天,走进去就像天黑了一样,看不见一点阳光,一年就只那扫出的叶子,落下的树股都够家里一年煨炕烧锅取暖用的了。但老才爹再怎么需要用木头,也没有动那片树林,那是他留给老才的,老才爹说:“留活物总比留那几个死钱强。”
  老才睡了十天,也想明白了,自己说到底还是庄稼汉,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现在爹死了,家里不能没有主心骨,香儿是女人家,这几年也辛苦了,那我老才就要担起这个担子,就像爹以前一样。
  老才想明白后,早上就起个大早。出门的时候,顺手将屋里的尿盆端出去,倒在大门外的牛粪堆上,这却被村里早起拾粪的桂生看见了,“呀,家道变了,地位都不一样了啊。”桂生一边笑着一边背起那个烂背篓走了,桂生虽然家穷,但人勤快,人勤快却又不爱出大力气,拉长工做短工他都不行,不是坚持不下来就嫌太出力,所以他拾粪最积极,这个活不出力又要靠勤快。每天天不亮他就背着背篓出来转悠,虽然一个早上比别人多拾不了几个粪蛋,但他能比过别人的也就只有这个。桂生小时候是和老才一起长大的,经常吊着两股子鼻涕在老才家待着,中午的时候能在老才家蹭到和老才一样的白面干饭。自从老才被送出家念书之后,桂生就不好意思再来了。老才知道桂生的德行,嘴上没有把门的,心里什么话都搁不住,长这么大也没能力讨个媳妇,但是桂生能钻营,什么事他都能钻进去搀和一下,倒也能混个自家饱。老才听见他说话,也没理,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又听见桂生说了一句:“还花钱读书,现在还不和我一样和粪土打交道。”老才听了这话,一整天里,都畅快不起来,那句话就像个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使他气闷。老才在门前蹚土,每走过去一个人,老才都觉得他们在看他,在讥笑他,对他说着桂生说过的那句话。老才低着头,手里的榔头抡起又落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过了几天,老才正把门外的牛粪摊开晾晒,白仲书突然来了。白仲书是老才在白水塬的同学,他们经常在一起讨论一些事情,还有国家的一些大事他们也都讨论,每次最激动的就是白仲书,有时他说着说着就会流下泪来。白仲书的出现,让老才感到惊讶也有些尴尬。
  “你最近咋不来了?大家都念着你呢。”白仲书一见面也没顾得上老才还站在粪堆上尴尬的表情,就开口询问。
  “我爹前阵子殁了,刚安顿下来。”老才走下粪堆,搓了搓手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是要去王家湾联系同学的,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
  “联系同学?咋了?有什么事么?”
  “我要跟着去革命了,很多同学都要去,都联系好了,明早天一亮就出发,你也走吧,怎么样?”白仲书压低声音说。
  老才听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去,但是再细一想,家里就两个人了,他不能扔下香儿一个人,还有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产。“我也很想去,但我爹刚走不久,我得守孝哩,家里也没人了,离不了我。”
  “那我先去,等有机会再回来找你。哦,忘了说了,你们村的桂生也跟着我们一块去呢。”
  “桂生?他去能干啥?”
  “革命就要靠群众基础,也需要群众的力量,桂生去就多一份力量啊。不说了,时间紧,我先去王家湾了。”白仲书说着就转身走了。
  老才看着白仲书的背影,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感觉。晚上睡觉,老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香儿问:“怎么了?”“炕太热了,睡不着。”老才用腿撑起被子透着凉气说。其实哪里是炕太热,而是老才心里乱,想着以前的同学们都出去,都去跟着闹革命打鬼子去了,他却是从早到晚伺候着一圈的牲口,一年四季的务弄着几亩庄稼,慢慢的和他爹一样,一辈子就这样耗在这个深山黄土里了,现在就连他瞧不起的桂生也去了。老才越想就越觉得他不是睡在炕上,而是睡在一个正在吞噬他生命的火坑里,他甚至把被子揭了,任香儿怎么劝说都不听。老才想,自己不能就这样窝在这里,他以前的那些书都白读了,那些一起讨论时的激昂都没了,以前心底里嘲笑别人不懂得忧国爱国,现在该嘲笑自己了,爱国不只是想想,不只是一时心里的义愤,而是像白仲书那样,走出去,投入到革命中,去牺牲,去流血。现在,自己在小家和国家之间却选择了顾小家,他为自己羞愧。但是他的心里又觉得对不起香儿,老才抱着香儿哭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内心的苦闷。“那你去吧,家里有我就行,不行再把老婶子请回来,种庄稼有栓子就可以了,你放心的去吧。”
  第二天天刚亮,老才就爬起来往白水塬赶,但到了白仲书的家的时候,白仲书天没亮就已经走了。老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白水塬转悠到中午的时候才慢腾腾回了家。但自此老才就没了精神,不知是他所有的精神都在赶往白水塬的那天早上用完了,还是听到白仲书走了后全部泄完了,老才又像爹没死前的老才,什么活都不想做,连吃饭都没有精神。
  老才没有精神香儿可以慢慢的等他恢复,但要命的是老才沾染上了赌钱的恶习,又是每天不在家,每天坐在赌桌上直到身上的钱都输光了,才从拥挤的空间里退出来。但输了钱的老才不会马上回家,而是找一个向阳的地方,脱了鞋垫在屁股下,懒洋洋的闭着眼睛打瞌睡,有时候用手遮住耀眼的太阳,看从眼前走过的来来往往的人。家里的一切都靠香儿一个人操持,地里的活越来越多,很多重活香儿做不了,只好把栓子叫来帮忙。栓子来了之后,地里的活香儿就不用管了,栓子干活香儿放心,香儿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于栓子,她在心里觉得栓子就是自己的弟弟。老才爹死后,香儿在给栓子做饭的时候,把包谷糁子换成了白面条子。栓子也感激香儿对他的好,地里干活更是卖力用心。
  老才的赌瘾是越来越大了,整天萎靡不振,神魂颠倒,回到家,看见栓子也是点下头,什么也不说。只有香儿给他端来饭的时候,他才能清醒一会,望着香儿,他仿佛就找到了一个能够歇息灵魂的地方。吃完饭,老才就睡去了,香儿每天都希望第二天醒来的老才,会是一个有着精神气,不再去赌场的老才。但每天早晨香儿听见老才穿衣服,听见老才将家里仅剩不多的钱财装在衣兜里,香儿只能装作睡着,然后偷偷的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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