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旋转木马 >> 短篇 >> 江山散文 >> 从麦饭说到苜蓿

精品 从麦饭说到苜蓿 ————《咥在西安》上篇“秦馔源远流长”之一节


作者:商子雍 秀才,2548.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14发表时间:2012-09-23 08:50:35


   我常常会对辞书的编撰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因为,在我看来,用准确、简洁、而且显得特别有学问的语言,给一个名词或其它什么词儿作出定义,那实在是个难度不小的事儿。随便举个例子,倘若有人给我派活儿:“请给‘眼泪’写个释文。”最初我会想:这还不容易!不就是“人在非常痛苦时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水”吗?但仔细一想,毛泽东曾有诗云:“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看来,释文得改成“人在非常痛苦或特别高兴时”如何如何。并且,后面的文字尽管在准确性上没有问题,但彻头彻尾的大白话,显得非常不学术,不好不好!
   还是来看看辞书上的权威文字吧!《现代汉语词典》诠释“眼泪”:“泪液的通称。”那么,“泪液”又是什么玩意儿呢?这本辞书的诠释是:“眼内泪腺分泌的无色透明液体。”看看,比起我所说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水”,这一段文字是多么学术,多么典雅,多么什么什么……看来,坊间的“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之谓,倒是千真万确!
   有了这样的认知,今天我写麦饭,就不敢对它妄作解读了。去查辞书吧!但《现代汉语词典》竟不收麦饭。随手一翻,却发现709页上烤鸭赫然在列。再仔细瞅瞅,“烤”字之下,还有上海人爱吃的烤麸,却没有西北人钟爱的烤羊肉串儿。说什么呢?还是什么也别说了吧!
   好在还有古籍,好在还有网络。
   清末时,咱们的乡党,长安杜曲文人薛宝辰所著的《素食说略》一书中,对麦饭的诠释是:“秦人以菜蔬和干面加油、盐拌匀蒸食,名曰麦饭。”
   而“互动百科”对麦饭的介绍要更详细一些:“陕西名小吃麦饭是以“蒸制”手法制作而成的。麦饭以野菜或蔬菜为主料,是一道既营养又健康的绿色食品。麦饭的做法极其简便,将洗干净的野菜或蔬菜与面粉搅拌均匀,再蒸上二十分钟即可食用,是一道简单、营养、菜香浓郁的乡土小吃。”
   说得够清楚了,无须我再饶舌。想多说几句的,是围绕着“麦饭好吃吗”这么一个命题我认为,民间的麦饭,是一种穷人的饭食,是在粮食不能果腹窘况下的一种无奈之举,类似上个世纪60年代中国亿万底层百姓所经历过的“瓜菜代”。一个能明确感受到饥饿威胁的人,在天天用麦饭填饱肚子时,他固然会有满足感、侥幸感,但能够由衷地发出“好吃”的幸福感吗?
   但有意思的是,在中国(又何止是中国)的烹饪史上,像麦饭这样的民间小吃登堂入室以后,被肉食者大加赞赏的事儿却并不少见。之所以会如此,一是大鱼大肉吃多了、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自然会有新鲜感;二是但凡进入庙堂的民间小吃,大都经过了精加工这么一个步骤,已经面目有异了。更何况麦饭本来就有普通版和精致版之分,薛宝辰在《素食说略》中就强调说:麦饭“香油须多加,不然不腴美也。”请问,穷汉家在青黄不接时所吃的麦饭,有没有那么多的香油可加?
   由此又想到我自己的一段经历。上个世纪60年代初3年自然灾害期间(这是官方的规范表述,但事实上是人祸,起码也是被人祸大大加剧了的天灾),缺吃少穿,民生艰难的年头里,有一条“最高指示”广为流传:“红薯很好吃,我很爱吃。”当时,毛泽东的话是被称作“句句是真理”的,但面对以红薯充当粮食,吃得人口吐酸水、痛苦不堪的严酷现实,在对红薯的评价上,我却根本无法和他老人家心心相印。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在食品极大丰富、不少中国人由于吃的太好得上了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压之类的富贵病的情况下,我吃红薯,那种“很好吃,我很爱吃”的感觉,才在心中油然而生。看来,毛泽东没说假话,他表述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只是那个时候,我不具备理解这一“最高指示”的物质基础罢了!
   一笑一笑。
   薛宝辰在《素食说略》中说:“麦饭,以朱藤花、楮穗、邪蒿、茵陈、茼蒿、嫩苜蓿、嫩香苜蓿为最上。余可作麦饭者亦多,均不及此数种也。”是这样吗?我倒觉得,起码还有两种作麦饭的食材,值得一赞,这就是槐花和小芹菜。
   儿时常吃槐花麦饭,是因为我们家的那个不算太小的后院里,就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每到槐花飘香的季节,先看槐花,大饱眼福,再吃槐花,大饱口福,也算是给槐花创造了一个鞠躬尽瘁的机会吧!至于眼下常吃小芹菜麦饭,则是出自养生保健的目的,医家说,这种蔬菜具降血压的功效;当然,小芹菜那种风格别具的清香,也的确讨人喜欢。
   不过,薛宝辰在介绍麦饭时对嫩苜蓿的推崇,我却要举双手赞同;至于他说到的香苜蓿,在此以前我一无所知,为了写这篇文章,赶忙临时抱佛脚地查书、查网,终于在“丹凤宣传网”上找到了颇为详尽的介绍,现转录如下:
   丹风县城古称龙驹寨,曾是繁华的水旱码头。这里人种植一种特殊的苜蓿,叫做香苜蓿。不是主要用作牲畜饲草的那种。那也叫苜蓿,却无香味,不冠香字。香苜蓿是主要当作调料用的,像花椒、桂皮、草果;还可与禽、肉、鱼、蔬菜一起蒸、炒、煮食。苜蓿的嫩芽也能供人们食用,但不能做调料。龙驹寨人把普通苜蓿叫做野苜蓿,而把他们的香苜蓿叫做家苜蓿。两种苜蓿形状几乎完全一样,但气味、质地和用途却有很大不同。在许多辞书上,查不出“香苜蓿”这个词来。《辞海》有“香芹”条,说亦称“洋芜荽”,鲜叶作香辛料,不知与香苜蓿有无关系。商洛地区地方志办公室编写的《商洛特产》一书,对香苜蓿有一些有趣的记述。说香苜蓿主产地有一东水泉,泉水冬暖夏凉,清澈晶莹。一年四季都有大姑娘小媳妇云集泉畔洗衣。好事者戏呼东水泉为“赛花池”。从而有了赛花池胭脂水长出香苜蓿的趣谈。其实用东水泉浇灌的香苜蓿只有几亩,但却恰是香苜蓿中的佼佼者。摆在龙驹寨商店或菜摊上出售的香苜蓿,多以草纸包成长方锭,并用毛笔楷书“龙驹寨东水泉香苜蓿”字样,作为招徕顾主的商标。自古以来,龙驹寨人向外地亲朋敬献土仪时,多有馈赠香苜蓿的。
   香苜蓿是一种非典型性苜蓿,下来要说的,是那种被丹凤人称作野苜蓿的典型性苜蓿。
   对苜蓿,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中有如下记载:“(大)宛左右以葡萄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葡萄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馆旁,尽种葡萄、苜蓿,极望。”
   《史记》以后,提到苜蓿的典籍尚有许多。
   班固所撰《汉书》:“罽宾地平,温和,有苜蓿杂草。”
   南朝梁代人任昉所撰《述异记》则提到,张骞苜蓿园在洛阳中。苜蓿本胡中菜,骞使于西域得之。
   元代人刘郁所撰《使西记》:“草皆苜蓿,藩篱以柏。”
   明人李时珍所撰《本草纲目》:“长安中乃有苜蓿园,北人甚重之”;“陕西最多,用饲牛马,嫩时人兼食之。”
   清代人汪灏等将明人王象晋所著《群芳谱》增删而成的《广群芳谱》:苜蓿“三晋为盛,秦齐鲁次之,燕赵又次之,江南人不识也。”
   (按:前述古籍中提到的大宛、罽宾,均系古时中亚之地名,由此可知,苜蓿来到中原,乃中外文化交流之成果也!)
   对“江南人不识”苜蓿一说,我有一点儿补充。时至今日,情况好像已有所变化了。因为,在上海本帮菜的菜谱中,就列有汤酱草头和生煸草头(上海人称苜蓿为草头),其中的汤酱草头,更是被收入了1960年版的《中国名菜谱(第九辑)》。看来,在把苜蓿作为食材的使用上,如今的南人,已经走到了北人的前面。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苜蓿的被推崇,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这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嫩绿,是穷苦百姓度荒的恩物——苜蓿春夏时下种,当年起根发苗,其根系发达,长势旺盛,一株有数十茎,每年可多次刈割,能连续生长而不衰。文献记载,清光绪四至五年时,河北大饥,民众“春间犹采苜蓿、榆叶、榆皮为食……”而在《元史》中,更是记录有官方出面倡种苜蓿的史实:“至元七年(公元1270年)……颁农桑之制……令各社布种苜蓿,以防饥年。”前面我曾经提到,“民间的麦饭,是一种穷人的饭食,是在粮食不能果腹窘况下的一种无奈之举”。苜蓿代粮,助民度荒,西安人爱吃的麦饭,想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吧!
   苜蓿除过营养丰富以外,其药用价值,也历来被人们看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称,经常食用苜蓿可以“安中利人”,能够“利五脏,轻身健人,洗去脾胃间邪热气,通小肠诸热恶毒”。通过中医的长期临床实践,李时珍的以上论述,都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苜蓿还是优质绿肥,尤其是根部的瘤菌具固氮之功效,故而北方有农谚曰:“一年苜蓿三年田,再种三年劲不完。”
   如此可爱的苜蓿,又怎么会不成为平民百姓的宠物呢?
   晋代有一名叫葛洪的思想家、医药学家,他在《西京杂记》中描绘道,西汉年间,京城长安东南郊的乐游原上,一望无际的,是遍种的苜蓿,在清丽春阳的沐浴下,紫色的苜蓿花光彩照人,一阵清风吹过,常常会发出动人的萧萧之声……如今,乐游原仍在,可前述美景却已经荡然无存;每每到此,我总会禁不住地发出沧海桑田之叹!
   不过,嫩苜蓿还是有得吃的。今年春天,去一位朋友的老家玩儿,不但吃到了美味的苜蓿麦饭,而且还带着一大包嫩苜蓿回西安(同时带走的,还有黑豆、花椒等土特产)。我的这位朋友在旧时是所谓的大户人家子弟,家里老人说话,未免会有些昔日遗风。他90高龄的母亲指着苜蓿和黑豆对我说:“唉!过去这都是喂牲口的!”我回答说:“没事没事,牲口吃了不掉膘,人吃了也能长肉,有福同享,大家一块儿吃!”在场的人好一阵儿开怀大笑!
   回到西安,翻阅杂书时,无意中和两则把人、驴、苜蓿这三个元素纠结在一起的有趣故事迎头相撞,读后不禁莞尔。现转录如下,与读者诸君分享——
   一个故事出自宋代大文人苏东坡的寓言小品集《艾子杂说》(也有人认为,此书是托名“东坡居士”的他人之作)。
   文曰:齐地多寒,春深未莩甲(按:莩甲,萌芽之意)。方立春,有村老挈苜蓿一筐,以馈艾子,且曰:“此物初生,未敢尝,乃先以荐。”艾子喜曰:“烦汝致新。然我享之后,次及何人?”曰:“献公罢,即刈以喂驴也。”
   另一个故事是由曾给孙中山当过厨师的宋玉铭老人所讲。
   一天,孙中山表示想吃点儿草头,宋玉铭立马买来了槽头肉呈上,结果当然是闹了笑话。第二天孙中山亲自带着宋玉铭去市场采购,他才知道草头者,苜蓿也,并脱口说道:“这东西我们老家是用来喂驴的。”一旁的侍从大怒,喝令他“不要乱讲!”孙中山倒是和颜悦色,连声夸赞宋玉铭为人老实,实话实说。
   抄完这两个故事,我又笑了一通!
  
  

共 4155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麦饭和苜蓿,这篇文章作者很用心写的,研究出来成果,从古到今说了一遍。可见,留心处处是文章,吃喝拉撒皆美文,钦佩不已,赞赏不断。麦饭的穷人的饭食,如今却也能进入大雅之堂,是经过历史变迁,可不断发展的结果。苜蓿的喂牲口的,一年种,多年收,一根苜蓿根可以长几丈长,跟一根鞭子一样,嫩苜蓿可以作为菜吃,过去可怜的年代,谁都吃过,微微有一点苦涩的感觉。欣赏作者的文章。【编辑:浪漫诗剑侠】【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922313】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共 0 条 0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