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头在1998年第一场雪降临的那个凌晨驾鹤西去了，留下老伴李月娥独自在孟家梁村的老屋里守望着孤灯，由于李月娥早年做过妇救会干部，为人和善，干练泼辣，人们便尊称她为李婶……
　　 老孟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孟亮，是孟家梁村的村主任，也是村子里有名的怕老婆；二儿子孟星和媳妇都在县城里上班，经常打电话说工作很繁忙，除了逢年过节买点礼品回村看看老两口，平时很少回来。
　　 在这之前，老两口还可以相互照应，李婶做饭，老孟头烧火，日子也算是幸福安宁。李婶的眼睛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受了伤，人家赔付的几万块钱也没有用于治疗眼睛，全部拿来供二儿子孟星上学了。早些年，李婶还可以对着太阳给丈夫和儿孙做衣服、纳鞋底，后来看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一般，啥活也干不了了。正因为这样，李婶做饭时总会放错调味品，有时候把白糖当盐使，有时候把醋当酱油……真是苦了老孟头，但是，每当饭口他总会边吃边笑着跟李婶说，“老伴啊，你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高了，下辈子还给我做饭吧，哈哈哈……”，而每当此时，李婶总是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老孟头一直有哮喘的毛病，每次犯病只要能扛就一定不去看医生，除非是挨不住了才会去村里的医疗室拿些便宜的药吃一吃。李婶知道老大家里是媳妇说了算，一双孙子孙女都还在上学，家境也只是凑合过得去，因此，只要二儿子孟星打电话，她就在电话旁唠叨，“星娃呀，你爹的哮喘一直不见好，城里的医院条件好，你啥时间接你爹去城里看看吧”，孟星总说，“娘，我知道了，等忙完这阵就带爹到县医院检查检查”。可是，直到立冬那天老孟头吐血被大儿子孟亮送去县医院检查出“肺癌晚期”，孟星都没有抽出时间带老孟头去医院看看……
　　 老孟头住院了，两个儿子儿媳在病房里开始争吵，原因是二儿子孟星要跟大儿子孟亮平均分摊医药费。
　　 “大哥，医院让交两万元住院费，我们一人一半”，一身西装革履的孟星望着身穿中山装一脸胡子拉碴的孟亮。
　　 “……”，孟亮看了李婶一眼，又看了一眼老婆，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大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回去筹钱，一会让小莲送过来，我单位还有事，忙完了再来陪爹”，孟星说完就要走。
　　 “他二叔，你先别急，这样恐怕不合适吧，你们不能一个萝卜两头切吧”，孟亮的媳妇张碎花双手叉腰，眉毛倒立，两眼放着怒火，“娘治眼睛的钱都让你给花了，到现在娘连路都快看不清了；你平常也不回来看看爹娘，回家的次数比人家走亲戚都少，这会爹住院了住院费你想起一人一半了，你想的轻巧！”
　　 孟星的脸涨得通红，“大嫂，你，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娘治疗眼睛的钱又不是我要花的，是爹娘自愿的，再说了，我工作忙回不去，又不是我不愿意回家，尽孝本身就是两个儿子的事情，为，为什么不能一人一半？”
　　 “你们都给我住嘴！你们的爹躺在病床上还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他把你们养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们在他的病床前算账的吗？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还有没有天理啊！”，李婶厉声呵斥，两行浊泪流进了嘴了，又苦又涩，“星娃，就算娘求你了，这两万元你出一万五，你哥出五千，就这么定了，别在这里吵你爹了，都出去吧。”
　　 孟星瞪大了眼睛，嘴张了张没再说话，气哄哄的走出了病房。孟亮拽着还想说话的张碎花也走了出去。病床上，老孟头插着氧气管，紧闭的双眼渗出些湿湿的东西，他捏了捏老伴的手，没有说一句话。
　　 当天下午，兄弟俩交了住院费，却没有人进病房看看他们的爹。主治大夫告诉李婶，老孟头可以撑得过春节，可是，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老孟头就咽了最后一口气。闭眼之前，老孟头握着老伴的手，眼睛里充满着不舍和歉意，布满皱纹的嘴唇动了动，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他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李婶知道老孟头不放心自己，一头银发在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泪水挤满了眼眶，两只手紧紧地握着，“老伴，放心走吧，在那边收拾好屋子等着我，很快我就会去看你了……”。
　　 老孟头走了，乡亲们没有看见李婶哭。两个儿子不约而同地想要给老孟头办一场风光的丧事，孟亮请来了西洋乐队和乡镇的头头脑脑，孟星从县城请来了剧团和所有的同事好友，他们花费了八万元。
　　 在人们一片“孝子”的称赞声中，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的那个晚上，李婶静静地躺在孟家梁村老屋的土炕上，看见老孟头笑着朝她招手，他们终于团圆了，在一个叫做“腊八”的节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