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天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老肖已并排坐在我身边，轻轻在我肩上一拍：“小兄弟，真难为你了，就这么坐着过了一天？”收神淡然一笑，便起身叫老肖进去吃饭。天黑下来时，我们又窝在了汽车狭小的驾驶楼里，嘱咐狗熊三个小时后叫我起来后，我躺进了副驾驶员休息的那个小格子里。行进中的汽车象个摇篮，不一会便把我摇入梦乡。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刺耳的刹车声把我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往前一瞧，在雪白的灯光下，两棵大树倒在了路上，在这狭窄的山道上，汽车根本没法绕行。狗熊正准备下车去搬树，却被我喝止了。让老肖打开紧急停车的警示灯，大灯却不许他关。狗熊不解，连老肖都有些鄂然，全都怔怔的望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得告诉他们：“等后面或对面来车了再一起去搬，在这深山野岭的，我们带着巨款，再加上鹰哥那件事，不能不小心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枯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竟然没见到一辆车近前。眼见得车大灯的光线由于电力不足而逐渐暗淡，在无法再耗下去的情况下，不得不招呼狗熊和我一块下车搬树。紧了紧掖在后腰的枪，这黑家伙伴我这么多天，早已接收了我的体温，摸上去温暖一片，让我紧张的心情得已平复。打开车门，一股山风立时由颈子往里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四下里扫视完，觉得没什么异常情况后，我和狗熊颤颤惊惊的接近那倒下的大树旁。终于发觉凭我们两人的力量是无法搬动大树的。这时，老肖也下车了，估计他也看到了目前的困难，但他手上的砍山刀却显示出这老江湖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在狗熊挥汗如雨的忙碌了快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将两棵树尖开出了一条够车通过的道路。及至上车才发觉，自家和狗熊没多大区别，由于紧张，我也一身湿透。忙不迭的摇上车窗，这夏夜的风竟让我们感觉刺骨的冷。
　　 一场虚惊后，众人都无言，只有老肖在车上会时不时不礼貌的骂上两句。夜渐渐的倒退，天终于蒙蒙亮起来。看到那一线曙光，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把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原位，只是谁也不声张，只默默注视着前方不断伸展的路。路旁刚收割完的稻田展示着那丑陋的面容渐次后退，城市的轮廓在眼前浮现。狗熊好象想到了他的早餐，不停的咂着舌头咽口水。点上一支烟塞到老肖嘴里，又分一支与狗熊：“我说大块头，又想到什么好吃的了啊？”刺耳的刹车声再次打断我和狗熊的玩笑。回转头，才发觉有两台小车已经并排朝我们逼过来，车顶的临时警报器提醒我来的是何方人物。安排狗熊拿出两千块钱，用车上的旧报纸包好时，来车已经在我们前面不足十米的地方停下来。打车里出来四个人，从其中一个人穿的制服上，我明白是缉私警，也就是海关人员，咱们的冤家对头。老肖只是一个劲的用手敲击方向盘，许是他真的觉得这次栽大了。狗熊紧紧抱着怀里的箱子，一言不发。那伙人走到车前，先是问老肖的目的地，等老肖如实做答后又接着问车上装的什么货。“是电器！”在老肖踌躇间我接过了话题。“请出示相关证件和单据！”说话间，那穿制服的人走到了我这边。我将进货那会马生早已帮我准备好的单据连同报纸包着的两千元一起递了过去。那人毫不犹豫的将纸包放进了口袋，却没有放行的意思，倒是拿着那些单据仔细看了起来。这时，后面的狗熊轻轻在后背捅了捅我，顺着他目光的示意，我看到有人飞跑回小车旁，在和车里的人说些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知道今天是没法轻松过关了，手不由得慢慢滑向了后背。老肖这时也不再敲击方向盘，我注意到老肖微颤的手已经摸在了变速杆上，想是他也意识到这并不是例行的检查，一个不好就会小命不保了。突然，狗熊一声惊呼：“鹰哥！”老肖象是得到号令般一踩油门，货车像离铉的箭一样冲向对面的小车。
　　 下面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货车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在闪立一旁后全傻傻的呆站在路边。说时迟，那时快，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后，两辆小车呈倒八字卧在路边，货车冲破薄薄的晨雾，风驰电挚般向城市飞去。在小车边经过的刹那，我看到了那副惊恐的面容。尽管戴着墨镜，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我极度鄙夷的家伙。估计他心里想着是我下令让货车碾死他的，吓得刷白的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我脑海中浮现，这家伙，怕是今生都得和他纠缠不清了。
　　 老肖不再接受我找地方休息的提议，只管一路猛开，直到临近一检查站，他才找地方加油，在路边一个比较偏僻的小饭店打尖。此时，已是烈日当空，快到中午时分了。饥肠辘辘的三个人根本就不理会那些提供特殊服务的村姑，只是叫老板快些准备饭菜。一顿狼吞虎咽后，哥几个才回过神来，点一支烟，慢慢回想早上的凶险。待喝完一壶茶，照例开了两个房间，让老肖和狗熊入房去睡，我则抽条板凳坐在了大门口。大概几支烟的工夫，狗熊和老肖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正诧异间，狗熊开口了；‘这还让人睡不，赶走第一个又来第二个。’老肖则一脸的苦笑立在旁边，估计他的情形比狗熊好不到哪去。没法，谁让我牵着这个头呢，一脸的讪笑中，我找到了柜台里的老板娘，请她召回她的‘服务员’后，我竟能厚脸皮的对她说声谢谢。一路走出来，不禁为自己的蜕变感到好笑，看来这大染缸让人上色的速度真的惊人。
　　 黑夜逐渐来临，晚饭后的三人离开了小饭店，立在被撞歪的前保险杠前，三人都是一脸的苦笑，踢踢斑驳的钢架，又慢慢融入无边的夜色。
　　 几经波折，我们终于回到了那熟悉的城市边缘，在与老大通过话后，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满车的货品，我来到了老大指定的地点。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钻山豹，隔着老远就能认出那能反射阳光的光头。满脸喜色的钻山豹呼的一下跃上货车的踏板，指挥着货车开进仓库，老大与他那位红颜知己并立在库房门口颔首微笑着。等老肖把车倒在仓库门口，自然有一大帮小兄弟前去卸货。我领着狗熊和老肖来到来到老大面前，一句辛苦了，让我百感交集，所有的酸甜苦辣在这一瞬间从脑中闪现。等把钱交给老大后，我郑重的向老大引见：“这位是老肖，是个真哥们，这一路上要是不是有他，我们怕是很难回来的了。”老大一拍老肖的肩：“走，别呆站这里晒太阳，车呆会自会有人给你开过去，我们先去吃饭，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得好好犒劳犒劳你们。”坐进老大安排的丰田面包车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弛，满身满心的都透着舒爽，竟在几分钟里就睡过去了。及至醒来，天色已近黄昏，车里就剩司机陪着我，这一觉竟睡了快四个小时。司机下车带路，到了一个包间，却只有那女人陪着老大。见我进来，微微对我一笑，便轻轻推醒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大。老大抬眼见到我，笑意便从嘴角涌出：“睡醒了？想着你一路上便是不轻松的了，这短短十多分钟的车程，你竟睡到叫不醒，只得让你在车上睡一觉。”我只得简要的把鹰哥的背叛和路上的经历向老大做个汇报。老大沉吟半晌，这才说：“想不到老鹰竟会走上这步棋，平日他那么精明，多少人都算计不过他，本来我想抽出一部分资金走正道，让你帮他来发展的，没想到他那么急功近利，反倒毁了他自己。”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煮茶壶里的气泡在‘咕噜咕噜’作响，那女人动手倒茶才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对了，狗熊和老肖呢？“不好直接说老肖，只得先提狗熊。坐了这许久，一直不见他们人影，我惦记着得好好谢一谢老肖才行。老大知道我的心思，笑说：”别着急，他们还在温柔乡里呢，你不来，我是不会放他走的。“说完抬手看表，让那女人去门外叫人。找人通知老肖他们到什么地方后，我们也起身步入另一边的宴会厅。这一次到场的人更齐，劝酒也更凶，还没挨到晚间的余兴活动，我就已经醉得像头猪。隔天，老肖在一个兄弟的带路下前来告辞，再三的挽留也留不住他，只说他是有家室的人，不能在外面久留，怕家里人挂着。无奈下只得送他上车。临走，我匆匆把一个纸包儿扔进驾驶室，眼尖的老肖又把它递出来，我再次拿到车窗边：”算我给您修车的好吗？“老肖坚决的摇一摇头：”我当你是兄弟才会豁出去随你闯，以后到我那边了你拿两瓶好酒上我家去喝个痛快，我欢迎，你要给我这钱你就是看不起我。“这话一出来，我也没法再坚持，只得让面包车跟在货车后面，直到送出城区，在老肖的两声喇叭里看他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因着老大要大家提防鹰哥的报复，早已将我的经历说给大家听，所以后来的日子我每到一处，那些兄弟们都对我有着无言的尊敬。那不是虚假的做作，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尽管大部分人都比我年龄大，个头高。
　　 运回来的那批货很抢手，极短的时间里老大赚了个盆满钵满，而因鹰哥事件绷紧的神经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放松，众人都在分享老大的喜悦的同时分享着老大的金钱。在这种环境里，今天就没法管明天的事，只顾着今日能快活时便做乐，几乎所有的人都过着这种今朝有酒今日醉的日子，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在想着往后的路该走向何方。我则在闲时沉入自己那个伤心的梦，或买醉或狂歌，根本就没为以后打算点什么。只到有一天，正与钻山豹喝酒的我被老大派来的人叫到他的老巢，茗园！一进包间，就看到老大阴沉着脸在房里走来走去，不明就里的我只得肃手而立，静待吩咐。终于，老大停了下来，从办公桌里拿出了那支经常伴我的手枪，那一刻，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平常老大是不许人带枪在外面走的，并不是老大缺枪，我见过老大那个保险柜里的枪，足足一个小型军火库，他只是不想平白的因枪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沉吟半晌后，老大把枪递给我：“昨晚东郊赌场里出了乱子，我派去处理的三个人全都没回来，估计出事了，你和钻山豹去看看，要小心点，有可能是公安盯上咱们了。你们仔细看看，尽量不要接触，不管是公安还是道上的，都要尽快回来报个信儿。”我接过枪，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了茗园。正要去找钻山豹，却见钻山豹的小兄弟强仔闷头往这边冲，待我叫住他时，却气喘吁吁的说正是找我来了：“豹哥的妹子打下午出去，到这会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豹哥让您帮忙发动些人去找。”我点头应过，打发强仔回去后，不由在街上愣了愣神，旋又返身折进了茗园。面对老大满是诧异的神色，我轻声将钻山豹老妹失踪的事告诉他：“我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东郊昨晚出事，今儿您得力干将的老妹失踪，这里边该有些猫腻，只是现在还不敢肯定，最好先发动人手找钻山豹的老妹，或许这里边能找出点什么来。”老大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我叫门外的安子进来。瘦小的安子是老大的贴身护卫，据说是散打冠军来的，只是谁都没见他出过手，所以总像一个迷。老大让安子出去传话，让所有的兄弟都出去打探消息，有一点点特别的事都不许放过，要尽最快的速度回报，顺便叫钻山豹过来，到这等消息要好过他在外面瞎找。
　　 钻山豹苦着个脸进来了，打过招呼后窝在沙发角上不再出声。沏上一壶茶，给钻山豹倒了一杯，我轻声安慰：“别着急，一会就会找回来，老大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出去找了。”钻山豹并不答我话，只是闷不出声。屋里的光线随着天黑渐渐暗下来，老大叫人送来晚饭后便与他的红颜知己离开了这里。由于老大的一句有特别的事都要速速回报，于是这晚，我与钻山豹便听到了许多不为这城市里的人熟悉的情报，或是说笑话更贴切些吧。诸如谁谁的嫖娼了没给钱，让那姐儿扯了个稀巴烂的跑出门；又如张家的老公偷偷和谁好上啦，让自家媳妇扯着耳朵根回家什么的，总之只要和女人有一点关联的事，那些忠实的兄弟都不论巨细的报了上来，要不是钻山豹虎着个脸在心疼他老妹，我怕是要捂着肚子笑到天明的了。每次有人来报，豹子头总是快我一步的冲到门口去开门，但听完结果他却默不吭声的倒回沙发。我无法言叙他当时的心情，因我确实无法开口询问，只是拍拍他的肩，拿我说过了上百次的话安慰他。快近午夜时，终于得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钻山豹的妹妹和另一个女人曾在XX大街的拐角一个老头那吃过混沌，然后不知所踪。马上开车找到那个拐角，卖混沌的老头正准备收摊，扯住问个详细。那老头只说是豹子头的老妹请一个较年长的大婶吃东西，一路还说着窗花什么的。塞了点钱给老头后，我们便顺着老头指引的方向打听起来。在胡同的出口处一个卖番薯的老汉口中终于得到消息。豹子头的老妹被一个戴墨镜的瘦高男子拉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车，另一个跟随的老女人还站在他面前嘀咕了好一阵子。由着老汉描述的模样，我们大低知道是鹰哥骗走了他老妹。钻山豹此时已是面目狰狞，吓得一边的老汉不敢再出声。我怕豹子头发起疯来又得出事，只好强拉硬拽的把他拖回老大的办公室。接到消息的老大很快赶来，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等鹰哥李奇的要求了。只有钻山豹口中不停的念叨着：“我要杀了你，你个无耻的下流胚！”李奇没有半点消息，整夜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下度过，天渐渐开始放明。
　　 晴朗的天气并没给众人带来好运。一大早，就有做事的兄弟前来报告，拂晓时分，郊外的宿舍遭到袭击，睡在里面的三个兄弟全部被废。最可恨的是，那帮凶残的家伙连看更的张伯都没放过，生生将他的腿打折了。听到这里，老大眼中已经闪出了火花：“李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我要是不灭了你，我就不是我娘生的。”大家一齐看着老大，群情振奋，只有我在沉思。因我知道李奇此次袭击宿舍的主要目标一定是我，先骗钻山豹的妹妹，让宿舍里留不下几个人，然后在天明前突袭。这计划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只是狡猾的鹰哥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我对这些兄弟的关心。要不是我担心豹子头出事儿陪着他，想必现在的我也是个残废，只能任人宰割了。等我回过神来时，老大已经把人手布置好，要由城中心开始翻查到城外，非得找出李奇不可。气头上的老大两眼涨得通红，我不便劝解些什么，只得轻声嘱咐兄弟们小心行事，不可太张扬，防着鹰哥的同时还得防着条子，不要闹出大乱子来让警察一锅儿端了。人渐渐走光，这里重又静下来，一转头，才发现钻山豹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忙不迭的让人去找，却哪里还能找到半点影踪，连豹子头的贴身小兄弟强仔都象人间蒸发了似的。无奈下只得让司机小何带钱送那几个受伤的兄弟和张伯去医院，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先救命要紧，让公安抓总好过上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