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连载】生死路（8）离去

　　席辉总是极力压制着赶到喉咙的恶心，不吐出来。蒋老汉疑惑的盯着他：
　　“感冒了？要咳就咳出来，憋住还能成个宝？”
　　席辉这才跑到猪圈里咿呀哇啦的呕出来。她不敢在外面呕吐，这个院子里的女人谁不懂，只要呕一次，风言风语会传遍整个蒋家湾。
　　蒋老汉心里更是纳闷，呕吐还要躲着人？很是不解。等到席辉拍着胸脯重新坐回桌子旁边，他便鼓着精明的眼睛把女人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女人火红滚烫的脸上。席辉不好意思起来，这个怎么解释？
　　蒋老汉突然大笑起来，那个嘴巴久久都合不拢，红英觉得爸爸的笑太过诡异，像是挂在屋里的钟摆，没完没了，红英芬芬夹菜的手僵在空中，莫名其妙地盯着爸爸，这爽朗的笑声是好久都不曾听到过了。
　　席辉嗔怪地瞟了一眼蒋老汉。蒋老汉放下筷子，还是收不住笑地说：
　　“狗日的，没想到还是有用，给老子留了线命脉啊。”他眯着眼睛告诉了席辉结扎的秘密。
　　蒋老汉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根据国家计划生育规定到乡医院做了结扎手术。只是在做手术之时，向医生求情说，农村人就指望男人卖力气养活一大家子，希望医生手术悠着点，不要太伤到体力。
　　蒋老汉没想到那医生也是个心善之辈，这一句软化倒是给自己留了一条根，他喜上眉梢。
　　听完这，席辉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可是，肚子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货，第三胎是万万不允许的。蒋老汉如果还在村里干事，无可厚非，说什么他也会主动投案自首，恳请组织对他做出处理。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人生的意义是抚育后代，虽已经有了两个女儿，还是没有断去求儿子的想法，这个种下的也是一丝希望。
　　蒋老汉郑重的与席辉商量：
　　“我看这样，这段时间你还是得到重庆去。你以前和菊花在那里卖菜，还去那里，也有人照应。”
　　席辉默默的点了点头。再低头看着堆满脂肪的大肚子时，脸上就多了一层光彩，也不再关注晓芳那日渐饱满的肚子。
　　蒋老汉通知了菊花，让她跟席辉一起到重庆，多照应照应，可没想到菊花非常干脆的拒绝了，也没说明原因。蒋老汉深受打击，难不成这个从小疼大的妹子还变了不成，想想又释然了，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打算，哪能要求别人和自己保持一致呢？
　　席辉还是决定自己到重庆去，半路却杀了个程咬金。建兰从没去过城市，瘦小个子的她在娘家从不受父母兄弟待见，这下子自己成家立业了，她也想见识一下世面。二人正好结伴。
　　席辉走后，蒋老汉既当妈又当爸，还日夜思念着肚子里的儿子和怀着儿子的人。每天晚上，都要靠二两药酒才能入睡。邱淑华上了年纪，经常也是腰酸背痛，也爱喝点药酒，母子二人正好凑个数对饮。
　　邱淑华喝了酒后，本就话多的人嘴巴更是不得歇空，像是和尚念经似的。
　　“隔壁村的韦菊花，也是在重庆打工，跟人跑了。”她一边夹着空心菜，一边摇着头说。
　　“我早几回看见她就觉得不对头，哪个规矩的人把头发扭得像麻花，还染成黄色。心术不正，搞歪门邪道的人才那样。”
　　蒋老汉脸上微怔，没有搭话，端起酒碗一口灌了下去。
　　“那个大城市，要啥有啥，有几个女人经受得起。”邱淑华丝毫没有觉察出儿子的变化，还摇着头喋喋不休。
　　红英芬芬在一旁听着，从心里也开始讨厌这个一向慈祥可爱的奶奶，大为不满。
　　她俩忽地从桌边走开，打水洗脚，不再听奶奶的故事。红英当然觉得，奶奶的其他故事都好听，就这个不好听。
　　睡在床上，也不和芬芬说话，芬芬也不出声。要是平常，两个人为了争取领土定会在床上练习一下拳脚才会安静，今晚却特别安静。这个黑漆漆的小屋子就像冻住了，空气都无法流通。
　　红英看见妈妈飞上了云端，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她不停的哭喊着妈妈，妈妈却如嫦娥奔月般丝毫没有停顿，她边哭边跑，一脚踢着路上的一块大石头摔了一跤，膝盖上冒出了汩汩的鲜血。原来是一场梦。可心口还是疼痛，膝盖的疼好像也那么真实，她抑制不住的想，如果妈妈也扔下我们跟人家跑了，就要恨她一辈子。她在朦胧的亮色中看着自己的妹妹，鼻息均匀，睡得正酣，口角还挂着口水。哼，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亏她睡得着，红英心想，妹妹怎么就不如自己这般担心呢？虽然个子和自己一样高，干活时候力气还比自己大，看来确实还是小啊！她顿时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妹妹的欲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以前都是想着如何欺侮妹妹，自己多吃多占多偷懒。
　　第二天，红英沉默的背着书包，牵着芬芬去学校。芬芬愤怒的甩开手，对着姐姐嘲讽的看了半天：
　　“别扮黄鼠狼了，啥时候关心起我来了。走吧，妹妹。”说完，再也不理睬的往前跑了。红英却没有生气，格外宽容地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刚上了公路，就遇到了周邦星的幺女周四，周邦星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一直想的男孩却迟迟不来，传说还送了一个女儿出去。
　　周四比红英还大两岁，脑子在读书方面就像木鱼疙瘩，一点不开窍，可在歪门邪道上却是大有作为。周四也看见了红英和芬芬一前一后的走来，诡异的笑了笑。红英芬芬都不理睬，因为父辈的原因心里颇为不痛快。
　　周四看着两姐妹无视的走过她，嘴巴立即一撇：
　　“妈妈都不要的小孩，还好了不起。”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被路过的红英听着了。红英一扭头，调侃的说：
　　“当然赶不上书记家里的千金，谁有你了不起，整个村都是你家的。”这是红英从大人的言辞中听来的，正好派上用场。周四一时也没反映过来，不知如何答话。等她回过神，知道红英讽刺她，却撵不上了。
　　红英的心却隐隐作痛，完全没有得胜的喜悦，倒是芬芬回过头不屑的看着她：“和她嚼舌根有意思吗？斤斤计较。”红英心里就闹不明白，这个妹妹究竟是懂还是不懂。
　　放午学时候，红英和班里女生玩一种追逐的游戏，只要当猫的人摸着谁，谁就当猫，就要去追其他人。红英没命的从教室外向着讲台跑过来，周四嘴角挂着邪恶的笑容，迅速的将老师坐的新打的木头凳子往讲台中间一挪，红英来不及躲避，也刹不住，踢着凳子结实的摔了下去，一阵刺痛从脖子传来。红英痛得眼泪呼啦啦的往下掉，忍着爬了起来，玩游戏的同学大惊失色的叫道：
　　“流血了，红英，你的脖子流血了。”大家都围着红英，又愤怒看向一旁兀自得意的周四，谁也不敢出声责怪这个老大。
　　红英又痛又气又恨。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朝教师办公室跑去。周四全然不觉得自己惹了祸，老师和爸爸的关系好着呢。
　　果然，老师看了看红英颈项上一长条的划痕，先用纸巾帮红英擦了擦血，红英哭丧着脸，语不成声的说是周四干的。红英希望老师能够惩罚周四，可老师却是无动于衷。周四更加得意忘形了，全班同学都为红英不平，可又没谁敢嚷出来。
　　红英哭丧着脸回到家，蒋老汉一眼就发现了女儿颈上的划痕，知道不是女儿自己搞的，心里恼恨至极，非要女儿说个究竟：“是周四捣的鬼，老师也没批评。”
　　蒋老汉一听火气就涨满了脸颊：“那你为什么不找她父母，挨了欺侮就哭有啥用呢？”
　　“你怎么那么笨，打你不知道还手啊，老师不处理你就找校长，就在教师办公室里哭着莫出来。”
　　芬芬在一旁非常淡定的看了一眼姐姐，一副谁让你惹是生非的表情，吃饭去了。
　　邱淑华走过来，又是一番心疼，对周四连带周家人就是一顿骂。
　　蒋老汉叹了一口气，想到女儿比周四小两岁，便不再责备，命令到：
　　“你自己到蒋生国那里去，叫他给你上药，多少钱开个票，明天我带你去找老师。”红英立马扒了两口饭，脚不停蹄的又赶到村卫生室，蒋生国一看，涂了点碘酒，安慰道：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
　　“多少钱？”
　　“不要钱，就擦点碘酒消毒就行。”
　　不要钱，这回家怎么跟爸爸交代呢？只得笑着道：
　　“哥哥，能不能给我开个票？我有用的。”
　　蒋生国摇摇头，笑着大笔一挥，打了一个收据条子。红英心里石头才落地，同时也生出一丝快意，但对于爸爸如何帮自己撑腰，她却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