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心空了。想为她写点什么，却无从下笔，我怕悲伤泛滥，这是母亲所不愿看到的。
　　 4日早晨，朋友打电话给我，我曾对她说：看到母亲被疾病折磨得这么痛苦，我宁愿她离去。刚放下电话没多久，姐姐打来电话，说母亲走了。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还是傻掉了。
　　 就在前一天，弟弟来电话说母亲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中午匆匆扒完饭，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兜猜想母亲可能肯吃一口的食物和蔬菜。母亲笑着嗔怪我：前两天买的还没吃呢，又瞎花钱。说什么都不想吃，别乱买了。为了安慰我，她让我把黄瓜削皮，吃了一小段。并执意让我尝尝。那是上次去我买给她的，是菜农自家种的，她说很有黄瓜味。
　　 弟弟去北屋念佛，母亲偷偷问我，还有钱花没有。我说有，您就别惦记了。母亲说，那就好。我抚摸着她枯瘦的手指，母亲笑着对我说：“这样活着太难受了，也累着你们。”她说：“我宁愿死了。”我偷偷擦掉泪水，母亲对我说：“仔细想想，我这辈子真的很知足。你看你哥对我很好，你大姐和你对我也很孝顺。我老儿子也对我很好，很孝顺，我真的很知足了。”我忍不住哭了。
　　 对她说：“妈，我老是让你操心，你生不生我的气？”母亲连停顿都没停，说，不生气，不生气，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母亲，您就这样让我释然，怕您离去后我心里会有负担。
　　 可您走后，我的心里还是撕扯着疼。四个孩子，我是最让您操心的一个。我老是体弱多病，在医院里进进出出。这些年在感情里挣扎沉浮，日子过得支离破碎，没少让您担心。一想到这些，悔恨淹没了我。愚儿总是不孝，当她终于明白，想好好的孝养您，您却不肯再给她多一些时间。
　　 您一辈子刚强，父亲离去后，您很少在我们面前掉泪，也从不跟我们提起您想念他的话。就在您去世前几天，您对弟弟说，想父亲了。您说最放心不下两个人，就是您的两个孙子。弟弟劝您，说大孙子有他的父母照顾，小孙子有小孙子的父母照顾，让您放心。隔了一天，您说，什么都放下了。
　　 今年一年，您数次在我面前落泪，说想老家。可您的身体真的不适合长途旅程，我安慰你，说等您身体稍好一点，能走些路，我一定包辆车，拉您回老家看看。
　　 母亲，现在您回来了，再躺一躺您睡过的炕。
　　 这些年母亲真心吃素念佛，我一直很佩服母亲的毅力。六、七十岁的人，整本的【弟子规】背得滚瓜烂熟，而我，只会背前面的两个章节。
　　 您又让我见证了一个奇迹。您躺在那里，比您生前面容还要慈祥、漂亮。您的身体很柔软，一点都不僵硬，我摸着您的面颊，皮肤很有弹性，手指很柔软，像您生前一样。双腿可以交叉盘坐。只是手指很凉，我努力想把它捂热，可它还是那么凉。
　　 您回家了，您的亲朋故友，年轻时的伙伴，左邻右舍，乡里乡亲，都来了。
　　 当姐姐颤声哭喊着：“爸，你开门啊，我妈来了。爸，你开门啊，我妈来了。”我亲爱的父亲母亲，你们就这样安静的，不管不顾的并肩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再也不肯应答。我跪在墓坑前，手里抓着一把黄土，身体早已哆嗦成了秋后的一片落叶。
　　 我把土轻轻洒在棺木上，我只能这样让你们少感到一点寒冷。这些年我漂泊动荡，再苦再累，无数次梦里，我在大雨里狂奔，想回家。可我等的公交车迟迟不肯开来，仔细寻找，要等的站牌也忽然不见，哭着醒来，呆坐半天，仔细想想，母亲还在，转瞬心就安静下来。无论您再怎么病病歪歪，总有一盏亮着的灯火，指引着我的心灵归家。可现在，灯灭了；回家的路，断了。以后我的心再累，该到哪里停靠呢？
　　 我看到了父亲的棺木。当年，因为家贫，母亲委托当家的一个哥哥用水泥为父亲打制了一个简陋的棺木，也没有刷红漆。父亲生前那么热爱生活，喜欢一切天然的东西，这也算符合父亲的性格吧。现在，水泥的一边已经剥落。露出了包裹父亲骨灰的黄布，居然还没腐烂。我挚爱的双亲，祈求上天好好照顾你们，让你们不再受尘世的苦和劳累，不再受疾病的折磨，快乐的生活。
　　 那天，我对您说，和您一个被窝躺一会儿，弟弟说母亲疼的时候会自言自语，可那天，我们一起躺了三个小时，你几次为我掖掖被角，您知道我很怕冷，您一声都没哼。当我走的时候，我对您说，妈，我走了。您说，嗯，别一个劲的跑了。我说行。隔了一天，母亲，您却再也听不到我叫您。
　　 弟弟说，就在您去世的前一天，他趴在您的床头看您，您劝弟弟去休息，笑着说。别担心，我还不走呢。弟弟以为您在开玩笑，也笑着逗您，那你什么时候走？你说，明天，我巳时生的，巳时走。
　　 第2天早晨，弟弟看您很难受，知道我身体不好，没敢叫我，打电话给姐姐。姐姐匆忙赶过来送您去医院。您执意让姐姐给你换上我为你买的那件深紫色的毛衣和浅咖啡色的羽绒服。姐姐见您太累，就把衣服装在袋子里，说到医院再给您换。
　　 做完ct,弟弟去交住院费，姐姐看着你在门诊输液，准备转入病房，忽然发现液体不走，赶忙呼喊医生，再回头看您，已经不行了，那是早晨九点钟。
　　 母亲，您就这样安排好了自己的死亡。你告诉弟弟，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抢救。您手里还有一点钱，让弟弟布施出去，换成书籍给那些心灵不快乐的人；您的衣服，也不要全烧掉，您说怕背不动。拣好的捐给那些没衣服穿的人。
　　 按佛教仪式，您在弟弟那里发送两天后，被哥哥接回了老家，按当地风俗发葬两天。四天了，您的身体还是那样柔软。小侄握着您的手，对弟妹说：“妈妈，你看奶奶的手还是软的，过一会儿奶奶会不会醒过来？”这是小侄第一次接触死亡。他不知道，最疼爱她的奶奶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在您安葬的前一天夜里，我拉开北门站到街道上，发现头顶千百万颗星星聚在了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星星慢慢移动，不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朵六角形的雪花的形状。我叫弟弟和姐姐来看，他们也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奇异的景象。
　　 母亲，你是不是想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您已经化做了这浩瀚繁星中的一颗，在天上微笑着看着我们，不让我们感到孤单。
　　 母亲，您十七岁离家。外公去世的早，您早早出来工作帮母亲抚养两个年幼的弟弟。之后遇到父亲，成婚后，这么多年您一直念叨爷爷的好，说他待您像亲生的女儿一样。可惜爷爷没能等到他的孙子——我的哥哥出世就走了。母亲操持起一大家人的生活。曾祖母百般挑剔，比父亲小十七岁的小姑姑因为父母早逝，哥哥们娇宠而任性刁蛮。母亲，想您的苦楚该有多少。您什么都不说，长嫂如母，帮三个叔叔和小姑姑成家立业。日子刚刚好转，父亲却突然离世。这么多年，您从未说起过您的心酸。
　　 母亲，您就这样走了。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来了，有的我们已经几十年未见。今天相会，却是在这样一场悲伤的盛筵上。我们拥抱着道别，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人生是一场萍聚，缘来缘散。母亲，是您让我学会感恩，学会珍惜。您的离世，更让我放下了物欲的牵累。虽然我不会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但在钱物上，也真的看得很淡漠。您知道我是个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您的离开，也终于让我顿悟：该放的，就放下吧。
　　 您让我明白，在这个浮躁功利的社会，人们都在匆忙奔波，追名逐利，抢到手，却仍然那么痛苦。我们都是缺失了信仰的迷茫的孩子，是您告诉我：人人都可成佛，关键是懂得看破和放下。您也让我明白了幸福的定义是什么，那就是平静的活着，安详的死去。
　　 您知道我是个活的太认真的人，所以利用种种警示，让我别再悔恨，别再自责。
　　 母亲，我答应你。当我在您面前哭完我今生想流的所有泪水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哭泣了。我会好好活着，开心活着。
　　 我疼痛我是那个最让您操心的孩子。年轻时不懂事，还埋怨您心太硬。当我成长，经历增多，终于理解您后。感情却经营的千疮百孔，没少让您担心。每次去您那，我竭力掩饰，走后，您还是会偷偷打电话给姐姐，问我是不是吵架了，有什么事。
　　 母亲，我终于悔悟，想好好孝养您时，您却不肯多一点时间等待。让我的心如此撕裂着疼痛。
　　 母亲在2011年1月4日早晨九点走了，走完了她平凡的七十年的人生旅程。这些日子我老是夜不成眠，心里纠结着痛。我是个敏感的孩子，您一定是不忍心我这样难受，在让我们安然听着新年的钟声敲响后，决然的离去，只留给我无尽的悔恨，疼痛和思念。母亲，您什么都替我们想好了，唯独忘了您自己。
　　 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朋友们对母亲的记挂，对我的牵念。谢谢你们曾真心地为母亲祈福，我代母亲衷心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带给我的感动和温暖。
　　 母亲走了，生活还得继续，我会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谢谢你们的牵挂，深深鞠躬。并想对朋友们说：如果父母健在，要记得及时行孝啊。父母不会奢求你们大富大贵，高官厚禄让他们过锦食玉衣的生活，只要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能常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就很知足，很幸福了。有时间常回家看看，别留下一辈子弥补不了的遗憾和愧悔呀。